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bookben.net——书本网【晨曦凌月】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春风入余怀》晴一鹤 别名:脱掉朕的衣服 简介:作为一个女帝,自然要事事主动些,直到春风满余怀,无日不花开。 【想看男人生孩子的请移步】 ====================================================================== 文章类型:原创-女尊-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女帝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09481字 第1章 如今曌国 中洲大陆西边近海处是一条纵贯南北的高大山脉,这是中州最长的山脉,也有中州最高的巍峨山峰,它高耸入云,因此人们称它为天极山,仿佛从这里可以登上天穹,拥抱九天。从天极山往东,越过广阔的沙漠、戈壁和荒野,就来到一片水草丰茂的广阔平原,这就是美丽的利坚平原。“利坚”在太古神之语言中意为“安乐”,因此如今人们也叫利坚平原为安原。安原北边为绵延五千里的密湖大泽,东边和南边被碧波万顷的澜海怀抱。 和其他的万千世界一样,神魔隐世后,中洲大陆上经过了万兽之战,最后人族成为这块大陆的主宰。人族占领了安原这块最为肥美富饶之地,把其他强大的兽族驱逐到西边的荒漠中。与其他世界又不同的是,此后不知从何时起,人族的新生女婴在满岁前十分柔弱,极易夭折,导致人族的男女比例逐渐失衡,最终稳定在四比一左右。于是女子成为人族各部落极其珍贵的资产,女子被供养在家里,只需负责生育后嗣。就算是部落间联姻,也不舍的送出女子,而是派出男子。慢慢的人族社会逐渐形成了“一女多夫”稳定的家庭结构,女子被供养在家,负责组织分工和生育后代,男子在外从事生产劳作和保卫领土。女子地位不断提高,加上男子在部落间冲突中容易死亡,最终形成了由女子继承家族血统、姓氏、荣誉和资产的社会惯例。于是女子成为一家之主,而彼时夫君也被称为“襄君”,意为辅佐之人,故而家中之夫类似家臣。 当部落壮大发展成王国后,女子继承制被立法确立为社会制度。在王国中,女子垄断了文官集团,而武官和军队中却大多为男子。后有先圣为了避免家庭冲突,提出了“一妻一夫多侧夫”的家庭制度,因往往无法分辨后嗣的生父,又提出了“长女继承制”的继承制度。这两种制度对社会稳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长女继承制”具体说来就是由长女或长女的女性后代继承姓氏和资产;否则姐终妹继;如果没有女性后代,则荣誉和资产都会被国家没收。由于符合要求女性继承人数量较少,后来又立法规定了过继制度,如果没有直系女性后代,可以过继血缘最近的女性后代来继承家产,但一个女子只能成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后来王国间攻伐合并,形成了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这两项制度也成为了覆盖整个安原的国家制度。 时光飞逝,安原上的国家合久而分,分久又合,经历数个朝代更迭,终于形成了如今统一安原的曌国。曌国到如今已历七代女帝,而我就是第八代女帝凰琝华。 我是母皇的长女,满岁后便被封为“太女”。景隆三十六年,我十八岁大婚之夜,病中的母皇猝然驾崩。那夜父王把自己关在寝殿中,从此常于静室诵经,不问世事。我的同胞妹妹凰玖华却放声大笑,说母皇是被我的婚事冲撞而逝,她被我打了一巴掌,逐去封地,不得擅自回京。翌日我举行登基大典,年号裕安,开始了三年的守孝期。那三年过的真是枯燥无味。宫中不能着华服,不能饰珠玉,无宴饮游戏之庆,无丝竹管弦之乐,整个宫中死气沉沉。但那三年也是政权交替之际,又逢天灾多发,整个朝廷忙的手忙脚乱、人仰马翻,我也没心思玩耍,忙忙碌碌就过去了。裕安三年,守孝结束,但是西边爆发了与北迦国的战争,国内又接连发现两大巨贪硕蠹,牵连甚广,朝廷动荡。这两年也是内外交困,政务繁忙。 这几年里,在外依靠元帅宇泰,也就是我的叔父,才能却敌千里,守护曌国疆土;在内依靠太傅尚书令孙莲漪,我才能逐渐通晓政事,平安交接政权;依靠我的皇夫孙仰之,我才能忙里偷闲,偶尔喘口气,不至于积劳成疾。而太傅正是孙仰之的祖母,位高权重,威镇朝野,因此世人皆说如今是孙氏天下。当然,孙氏十分忠诚,这等市野小民的风言风语我才不会记挂在心上。 裕安五年,我已经登基第六年了,比起前几年这时终于可以称得上天下太平了,我也才能偷享安乐。前三年因要守孝,我过了段清水般的无味生活。后两年生活才稍添了些趣味。只因最初我身边只有皇夫孙仰之,他辅佐政务,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与我谈来谈去便是政事;他又是个谦谦君子,不通男女情趣,耻谈低俗笑语,故而我瞅着他总不能顺心开怀。守孝过后父王主持着渐渐挑了好些侧夫进宫陪伴我,这么多人能得我心的也没有几个,加上正值边疆战事,我也忙得紧,到如今我身边常伺候着的便只是梅兰竹菊四君。后宫男子因随侍君王,从上至下按公侯伯子君之序授爵,书面上爵位之前需加个“内”字,以示内外臣之别,然而口头上往往略称。所以梅兰竹菊是他们的封号,君是他们的爵位,他们的原名叫什么我从来记不住,而封号叫着顺口,叫着叫着他们自己也习惯了。梅君擅琴,原是舅舅唐王府中的琴师,被我一听相中,留在宫里。兰君擅歌,又会讲笑话,房中术犹佳,最得我心。竹君擅舞,常领着宫中舞乐队成为宴会的焦点。菊君擅按摩推拿之术,为我解了许多案牍之劳。我和他们四人最常做的事,便是让梅君操琴奏乐,兰君和而高歌,竹君翩然起舞,菊君为我揉肩并和我一起欣赏他们的绝妙演出。 可惜这样开心的好机会并不多,一旦我多纵情享乐几日,父王和太傅都会劝谏我切勿沉迷于嬉戏而荒废国事。我平生最怕的就是父王夸张的哭声和太傅严肃如铁板一样的脸。父王堂堂一个英武伟岸的男子,对我的杀手锏偏偏是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让我十分难堪和无奈,一旦我答应他的要求,眼泪说收就收,仿佛和他的“流星剑”般迅速无痕。而我对太傅铁面的害怕源自我少时对太傅的戒尺的害怕,那时如果我的课业没有达到太傅的要求,他就会板起面孔、拿出戒尺来,那戒尺虽然从来没落到过我身上,却打在孙仰之的身上,当着我的面,啪的一下又一下,也如同抽在我心上。如今太傅再不会打孙仰之,但孙仰之非常尊敬他祖母的话,一旦太傅有所劝谏,孙仰之也会一本正经的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让我不能纵情玩乐,直到我返回明君的正轨。 此年开春时,持续两年的边疆战争胜利结束,北迦俯首称臣,前线将领纷纷回京述职、受赏。宇剑何就是此时回京的,自他去太武院进修然后参军,他已经离开宫中九年了。 简要介绍一下曌国的武将制度。我国设有太武院和太文院,分别培养十五岁以上的优秀武将与文臣,都是为期三年的基础学习时间。我国武将的品级与朝中文臣一样分为一至九品,军中的中高级将领大多出身于太武学院,太武院的少数优秀毕业生可直接赋予中级将领职务;部分自学院毕业后参加武举,夺得名次后也能赋予中级将领职务;大多数毕业生即使未在武举中夺得名次也能被直接授与低级将领职务,只因进入太武院已是经过了一番选拔。贫贱子想要入军队出人头地,只能通过武举选拔,或从士卒做起在战场上用鲜血拼搏出来。 因此军队高官的人选基本为太武院垄断,进入太武院也需一番残酷竞争。有爵贵族及五品以上官员的直系后裔能够直接被举荐入学,只要通过基本的体格测试即可。其余的候选学子名额按入学考试各科综合成绩的排名顺序赋予。虽然女子学员较少,但是太武院有女学子固定的名额,入学考试时与男子分开选拔。女子着重培养为战略指挥、军务管理、思想建设等后方高级指导人员;男子着重培养为前线作战的英武之才。 而太武院的学员又基本为贵族和武家所垄断,如同太文院基本为贵族、世家和三省六部官员家族垄断一般。武家世代从军,无论男女,着重培养家族后代的军事谋略与格斗武艺,因此既能获得举荐资格,又能在入学考试中脱颖而出。 我母皇生前喜欢英武的伟男子,因此后宫男子大多选自武家。父王出身武家宇氏,他的亲弟弟即我的叔夫宇泰与父王感情十分要好,年少时经常进宫陪伴父王,因英武聪颖而被母皇所喜,封为英内公。与内心柔软的父王不同,宇泰叔父果敢勇猛,母皇惜其卓越的军事天赋,忍痛送其入太武学院而后参军,他也不负期望,屡立战功,逐渐被母皇拔擢为元帅,成为国之重器。不仅是叔父,母皇的多位侧夫都曾被赋予武官职务,如今亦辛勤在职,在外保卫国家,在内拱卫皇室。母皇的侧夫我都唤为“叔父”,这些叔父劳苦功高,为曌国百姓带来了安居乐业的稳定环境,为我解了许多烦忧,而他们也常告诫我说:“武家男子忠而勇,陛下也需常亲近。”然后往往会献宝似的接上一句:“我这有个好儿郎,请陛下笑纳。” 武家男子确实忠而勇,可惜往往好勇斗狠,不善于情绪控制。文臣子弟平日里吃几口酸醋,写几首酸诗,最不济当着我的面叉腰骂上几句,而武家子弟却是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每次听到宫中哪两位或者哪几位侧夫吃醋动武,我便心惊胆战,跑去劝架,一旦出了人命,我又会悔恨许久,立志从此远离武家男子。这也是梅兰竹君四君能比旁人在我身边更久的原因。我曾问父王,后宫武家子弟太多不睦,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母皇的魄力所致。父王淡淡道:只有强者才配伴驾君王,先皇在世时十分尊重他们武者的选择。于是我想起宇泰叔父曾告诉过我,父王以前号称“流星剑”,意为父王出剑刹那又瞬间收剑如流星一般,只见寒光一闪对手便已毙命。慈眉善目的父王身怀绝世武功,难怪当年能威慑后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中洲的地势参考大鹰帝国 第2章 试问剑何 这天我刚下朝,贴身侍女香姑对我说父王召我去万寿宫。我昨日才去向父王请过安,怎么又召我去。我估摸着大约是父王要我与宇泰叔父叙叙旧。 我到时,只见父王和另一个男子正在摔跤,他们赤、裸上身、头绑束带,战的十分激烈。自从母皇去世后,好久没见父王这么兴致昂然了。只见背对我的那个男子双手擒着父王腰间猛一转身,大吼一声,顺势把父王掼在地上。父王哈哈大笑,竟然十分高兴。那个男子把父王扶起来,父王高兴的拍拍他的肩,大约说了一些赞赏之语。我走过去,父王看到我来了,把那人推到我面前说:“皇帝来了啊,可还记得他是谁?” 我抬头看那人,剑眉星目,一脸的邪魅狂狷、不可一世,他麦色的胸膛在阳光下起伏汹涌,真是名副其实赤、裸裸的诱惑啊。我的心狂跳起来,却淡淡道:“宇剑何?” 宇剑何半跪在我面前,低头用手触碰我的脚尖,行了一个面圣军礼。他站起来,邪魅的笑道:“陛下还记得微臣。” 我这才意识到宇剑何必是随着宇泰叔父一同从边疆回京述职的。他是父王的亲侄子,自幼作为宇氏家族中武学天资最好的后嗣被送入宫中,到剑术最大成者我父王身边习武,传承宇氏的“流星剑法”。因此我俩算是一起长大的,也曾一起习武,他如今剑术大成,只是我半途而废了。 父王和宇剑何去沐浴更衣,我拿卷书坐在花园里等他们。书中讲了些什么我一点都没瞧进去,脑子里突然涌出许多尘封已久的回忆。宇剑何比我大一岁,我们幼时感情甚好,学习玩乐,形影不离。本来阿玖也跟我们一块玩,但是后来我十岁时由太傅亲自授课,我们认识了作为太女侍读的孙仰之,阿玖对他一见倾心,便成天去缠孙仰之,把我俩忘之脑后。而我那时挺烦孙仰之,孙仰之比我大三岁,他不仅仅是侍读,还算半个师傅,每日在书房中监督我的课业、抄写课文,不完成课业便不让我出去玩。于是我便让宇剑何帮我一块抄课文,然后偷偷从窗外递给我,这样我便能偷懒早些出去玩。可惜不管宇剑何多么努力模仿我的笔迹,每次都会被孙仰之一眼识破,我看着窗外宇剑何无奈的笑就神伤许久。阿玖从来不会被布置繁重的课业,她以前总是会幸灾乐祸的故意在一旁大声嬉笑,但自从她缠上孙仰之,便也不得不等着孙仰之监督完我的课业才能拉他去玩。我一人抄写课文却有三个人陪着我,辛苦倒也不寂寞了。 突然我手中的书被人从身后抽走,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何人如此幼稚又大胆。我头也不会的说:“宇剑何,你真是胆大包天啊!” 宇剑何可不会被我吓到,他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云渠诗集,陛下何时开始喜欢这等文绉绉、酸歪歪的书了。” “你管不着。”我说。我也不去抢回书,反正看不进去。 宇剑何走到我面前蹲下,凝视着我:“这些年,陛下有想过微臣吗?” 我说:“前些日子你在坎斯萨立了大功,朕正想着怎么赏你来着。” 宇剑何摆出那邪魅狂狷、一点也不谦虚的神色道:“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那神情却分明在表达:不过小菜一碟举手之劳。 我正要说些狠话教训他,父王派人来招呼我们吃饭,我只好瞪他一眼作罢。 我们刚坐下不久,宇泰叔父也从兵部过来了。宇剑何很恭敬的给父王和叔父倒酒,说是特意从西疆带来的好酒,然后说一些边疆趣事来取悦父王,逗得父王笑的前仰后合。我没喝酒,默默的听着,默默的吃饭,心想宇剑何在父王面前越来越狗腿了。吃过饭闲聊几句,宇泰叔父就带宇剑何回元帅府了。 我也正要告辞,父王拉住我说:“为父想把剑何留在京中,皇帝意下如何?” 我想宇剑何在边疆呆得够久了,留在京中也无妨,便说:“自然可以。” 父王又道:“剑何虽是我侄儿,却如同亲儿,为父希望他能留在宫中,常伴身边。” 我爽快的说:“父王高兴就好。” 父王深深看我一眼:“为父的意思是,把剑何留在后宫。” 我大惊,断然拒绝道:“宫中可以,后宫不可以。” 父王劝道:“皇帝再考虑一下?你们二人自小就很要好。” 我仍摇头,父王叹口气也只好作罢。 晚上我回到御书房,孙仰之已等我多时,一起批阅完奏章,商量起武官的调派,我顺势和他说起父王希望宇剑何留京的事。我和孙仰之、宇剑何以及阿玖四人虽说有过同窗之谊,但是孙仰之和宇剑何向来没什么交情,一则只因我少时挺烦孙仰之,对他敬而远之,故而连带着宇剑何也不喜孙仰之;二则宇剑何专注习武,胸中全是雄军韬略,挺看不上孙仰之那般文绉绉的玉面小生。有时他们之间甚至十分敌意,特别是上射御二课时,宇剑何总是牟足了劲要胜过孙仰之,原因是其他的课程他往往比不及孙仰之,毕竟孙仰之比他多吃两年饭。 我偷偷打量孙仰之的脸色,他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我们作儿女的,当然要顺从父亲的心意。” 三天后宣布边疆军队调拨和武将调令,各军迁回驻地,以镇各方;各军高层将领调换,以防私军。我按父王的意思把宇剑何留在宫中任大内侍卫副都统领,于是宇剑何开始跟在我身后在宫中走动。 我本来以为宇剑何在宫里呆不了几天就会出事,谁知阔别多年,宇剑何那剑锋一样的性子竟然收敛了许多。他白日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后,入夜换班休息,第二天天明又准时守在我寝宫前。 但是宇剑何跟在我身边,每每看到孙仰之,就会挑衅的看着他;若是看到我和孙仰之单独在一起处理政务,他又会怒视着孙仰之,总之没有好脸色。孙仰之则选择对宇剑何视而不见,仿佛宇剑何与其他的随身侍卫并无二别。我只是觉着宇剑何那表情越发嚣张,担心孙仰之哪天忍不住了会大叫“你瞅啥!”。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啥? 第3章 五十大寿 眼下父王五十大寿将近,我正思虑着备份什么大礼。这当头父王召我去,未语先流泪,他道:“为父寿辰不需什么大礼,只望能见玖儿一面。” 我忙道:“每年父王寿辰,朕都召阿玖回京,今年自不意外。” 父王道:“当年阿玖年幼,童言无忌,如今已离京多年,早已知错,望皇帝原谅她吧。” 十八岁还童言无忌?我内心翻了个白眼。 父王又说:“为父寿辰,皇帝仍不顾孝悌之道吗?”说完,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我头痛扶额,“此次阿玖回京,就让她留下吧。” 父王眼泪顿收,喜出望外,正要说些夸赞我的话。 我抬手止住他,道:“父王,朕话说在先头,若阿玖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朕不会轻饶了她。” 父王笑道:“皇帝放心,阿玖就是嘴硬些,她已知错悔改了。” 父王对女儿最是心软,自小我和阿玖若犯了错,父王都是唱白脸,拦着母皇不让处罚我们。我和阿玖自幼本由父王教养。小时候,父王教我们习武,我们初时很兴奋,但之后每日要练功,我们就哭着说累,父王便让我们歇着。当母皇来视察时,我们又摆出练功的样子比划几下。于是这么练两日歇三日的,我俩终于一武无成。琴棋书画也皆是如此无成,于是母皇痛心疾首、痛定思痛,一狠心把我们交给太傅亲自管教。太傅是三朝元老,铁面威严,她面前就不那么好说话了,每日课业不完成则必要受罚。太傅对我尤其严苛,课业总是旁人的两倍。只是因为我比阿玖早出生半刻,是母皇长女,曌国的储君。由是母皇在世时,我就渐渐改了幼时任意妄为的性子,而阿玖却依然如故,仗着父王撑腰领着同龄勋贵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私下里人称宫中恶女、京中一姐。母皇逝后,我也管不了她,干脆把她禁足封地,不得擅离,眼不见为净。 如今一想到阿玖要回京了,我就头疼不已。这晚我和孙仰之一同批阅奏章,我直道头疼,便唤菊君来为我揉头。我让孙仰之读罢奏章,然后我俩一起商议,他再把决策写上。批完奏章,正好菊君也按揉完。如此批阅奏章,我觉得身心舒畅,决定日后都这样做好了。孙仰之一般不会拒绝我,便默许了。 我又问孙仰之为父王准备什么寿礼,孙仰之说父王好剑,打算寻一把好剑敬献。 我摆手说:“不行,天下人都知父王喜好搜集天下名剑,当日必会有很多人送剑。” 孙仰之说:“那微夫就为父王舞一套剑法。” 我说:“不如弄个剑阵,多人舞剑极具气势。你可以找竹君参谋此事。”孙仰之应了。 孙仰之见我已有倦色,便说:“夜已深,陛下休息吧,微夫告退了。”又转头对候立一旁的菊君说:“菊君好生伺候陛下。” 菊君正要应承,我挥手说:“你们都退下吧。”孙仰之看了我一眼,和菊君相继退出。 我颓然的倒在床上,心里千思万绪。近些日子我都不曾留人在寝宫中过夜,只因前几日夜夜头疼,我召来太医院院正陈太医来诊脉,她竟告诉我说我中毒了。这晴天霹雳惊得我一呆,陈太医说此毒是分次轻量下的,故而直到毒发才能诊出。然后安慰我说虽然拿到□□才能配制解药、完全根除毒素,但目前也有针对寻常毒物配出的“百毒解”可暂时压制毒性。虽能保命,但是子夜之后时常毒性发作头疼不已。既然暂时无碍,我便让陈太医不要声张我中毒之事,私下里派人暗暗调查,找寻解药。 春光烂漫、百花盛开时,父王的五十大寿盛宴如期举办。宫中百官奉礼敬贺,宫外百姓欢欣相庆。竹君排了一场慷慨激昂的剑舞,孙仰之亲自领舞。他束起长发,换上战袍,一改往日的书生模样。剑盾林立中寒光乱闪,铿锵声迸,火花四射,杀声阵阵。真是肌肉与钢铁的盛会啊,不愧是我出的主意。父王看着很是兴奋,跃跃欲试,极欲也当场拔剑一舞。 我奉上一串墨玉念珠作为贺礼,每颗玉珠细刻一字善经真决,并以金漆涂之,则黑玉相称之下更凸显真决光灿。父王欣然收下,然后拉着我慈爱的说:“为父最希望皇帝早日生个皇孙,要是来年能实现这个愿望就好了”。我只能扯着老脸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阿玖当日进京,献上梁地锻剑大师魏夫子新锻宝剑无念,与梁地宝马千匹。父王十分高兴,久摩其剑,大赞好剑。 宇剑何托人又运来一车西疆酒献给父王。宇泰叔父和其他叔父大多都上赠宝剑,其他贵勋、百官也各赠贺礼,其中多有精妙奇思者,此处赘言不表。 是日我和阿玖一直陪着父王,他十分高兴,整日笑着,自母皇逝后,父王难得有如此笑脸。宴会过后,父王带着我俩回到万寿宫。我当着父王面,与阿玖说了许她留京之事。父王很高兴,阿玖也喜极而泣,发誓说要好生留京侍奉父王。父王拉着我俩的手说,母皇后嗣只有我俩,我们是骨肉至亲,要我们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我和阿玖皆誓声以应,父王很是欣慰。 这日我下了朝,绕御花园一圈走回上德宫。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我看到阿玖和孙仰之在一起。自从阿玖留京后,经常打着给父王请安的幌子进宫来找孙仰之。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暗自叹了口气,让身后众人留在原地,独自走过去。 宇剑何跟了上来,敢情他和阿玖一样,视我的命令为无物。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笑笑悄声说:“我陪陛下去捉奸。” 捉你个头!你就是爱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还要火上浇油的那种人,我心想。 自宇剑何和阿玖相继离宫已经九年,如今我们四人重聚在宫中,却是这般尴尬的场景。 走到亭中,听到阿玖正肉麻兮兮的扯着孙仰之的衣袖喊:“仰之哥哥……” 我听得肉紧,喝道:“拉拉扯扯的,成为体统!” 孙仰之迅速拂开阿玖的手,跪下拱手道:“微夫失礼,请陛下责罚。” 阿玖冷笑着看我说:“陛下真是御夫有术啊。”然后她看到我身后的宇剑何,又说:“这不是宇剑何吗?陛下有了宇剑何,为什么还强占着仰之?” 只听身后“咔哒”一声响,宇剑何就要拔剑,我赶忙按住他的手,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宇剑何怒视阿玖道:“微臣帮陛下砍了这对奸夫淫、妇。” “胡闹,”我忍着扇他们二人各一巴掌的冲动说,“幸亏左右无人,下次若你再随意拔剑,朕定不轻饶你。” 宇剑何回剑入鞘说:“陛下难道没看到,梁王先出剑的吗?” 我懒得理他,对跪着的孙仰之说:“皇夫自己说,朕如何罚你好?” 孙仰之答:“微夫自愿闭门思过。” 我说:“去罢。”于是孙仰之立即起身走了。 阿玖没拦住孙仰之,她对我说:“我还会再来找仰之,陛下总不能关他一辈子。”说完朝我嫣然一笑,甚是挑衅。 我说了句“梁王也回府中思过”便转身走了,尽管我心里很清楚,阿玖才不会听我的乖乖呆在府中。 回上德宫的路上,宇剑何悄声问我:“阿玖如此不敬,为何纵着她?” 我默默叹了口气说:“前几日我才刚答应父王留她在京中,总不好马上又谴她离开。” 宇剑何说:“那让微臣去小惩大诫。” 我内心道,鬼知道你的小惩是剁手还是剁脚。我说:“朕已派人盯着她,再过几日寻个错处赶她回梁地。”宇剑何才平息怒气。 晚上孙仰之惯常来上德宫和我一起批阅奏章,我问他:“你要思过多久?” 孙仰之一脸无奈:“微夫也不知道。陛下能规定梁王进宫的时间吗?” 我说:“父王若知道,又会怪朕使得姐妹生隙了。” 孙仰之说:“那微夫就一直闭门思过好了。” 毕竟孙仰之既要辅政又要管理宫闱,一直闭门不出总不是办法。 我说:“朕暂时管不了阿玖了,皇夫要么暂时避着些,要么紧跟在朕身边。” 于是孙仰之同贴身侍卫一样,紧跟在我身边。上午我在光正殿上朝时,他呆在偏殿;午后我在上德宫议事时,他一同参议;晚上我俩又一同批阅奏章,直到就寝时他才回惠和宫。每天从早到晚我都看着孙仰之,一看到他心里便总想着政事,一刻不得闲,真是郁闷至极。 孙仰之倒是安之若素,平静如水。宇剑何也十分不快,总是拿眼瞪着走在身边孙仰之。 我本以为孙仰之跟在我身边,阿玖就不会来缠孙仰之,可惜我大大低估了她脸皮的厚度。 作者有话要说: 1.不知道怎么在段落间自动分行,懒得手动了,请大神赐教 2.为啥毒、药也被禁? 第4章 送神困难 这日我下朝后去见父王,正好遇见阿玖从万寿宫中出来。 阿玖向我随意拱拱手行礼,便挤开我,拉住孙仰之的胳膊娇声道:“仰之哥哥也来请安?真是太巧了!” 我是决计不会亲自去掰开阿玖那只手的,只能大声说:“你们二人感情还真是和幼时一样好啊!” 孙仰之默然不语,阿玖却朝我笑道:“请陛下允我们多多叙旧才是。” 我暗暗擒住宇剑何伸向佩剑的手,笑道:“同窗之谊甚为宝贵,当然需好好珍惜。” 孙仰之说:“陛下,咱们先进去请安吧。” 我点头说好,抬脚走进万寿宫。阿玖扯着孙仰之的衣袖,又走回万寿宫。 父王见我们来请安十分高兴,我们行完礼,父王瞅瞅我和宇剑何站着的这边,又瞅瞅阿玖和孙仰之站的另一边,欣慰的说:“以前你们四人一齐在宫中学习,转眼都长大成才了。” 我说:“以后我们一同孝敬父王。” 父王捻须叹道:“若是你们母皇能看到今日,一定很是欣慰。” 宇剑何狗腿的说:“微臣一定会好好守护在陛下和太亲王身边,让先皇的在天之灵安心放心。” 父王哈哈大笑,说:“我不需你保护,你好好守在皇帝身边就是。” 阿玖说:“宇统领武艺高强,不愧为父王亲传,我看你一人守护陛下足矣。”父王听后哈哈大笑。阿玖看似在拍宇剑何和父王的马屁,实则却在挑拨宇剑何和孙仰之。果然宇剑何露出狷狂嚣张的神色,挑衅的看了孙仰之一眼。 孙仰之则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淡然不语,听若不闻。 我忙道:“不肖儿女过去让父王辛苦了。” 父王摆手道:“为父眼见如今你们成人成才,再辛苦也值当了。” 我紧接着说:“正是的,我们四人都已长大成人,朕与仰之业已成家,可惜……”我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 果然父王说:“可惜玖儿和剑何还未有着落,是我疏忽了。” 我猛烈点头,心道赶紧把你们二位大神送走。 父王问:“拖了这么些年,玖儿可有意中人了?父王和你皇姐自当为你做主。” 阿玖没想到话题被我带到此节,恨恨的看我一眼,然后躬身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玖儿全听父王安排。”父王是她的靠山,她决计不敢在父王面前表露她的心迹。 父王说:“好好,那么为父就帮你挑挑这京中各家的贵公子。” 父王转头看了一眼宇剑何,叹了口气,说:“我就不催剑何了,但你也要尽快安定下来才是正经。” 宇剑何信誓旦旦的说:“我虽姓宇,但生是凰氏的人,死是凰氏的鬼,此生决不再入他宅。”父王看着他,不知该是喜是忧。 我心道,你一刻不狗腿就会死么。我瞟了一眼孙仰之,他脸上依然平静无波。 父王道:“罢了,男子么,不成家也是可以的。你若坚定信念,便顺心而为吧。” 宇剑何笑:“微臣必不改初心,终身守护陛下。”说完坚定的看我一眼,又挑衅的看孙仰之一眼,最后敌视阿玖。 多么希望把这位大神请出宫去,可惜得不到父王的支持了。我头疼,举手扶额,不想看到宇剑何。 日近午时,父王说与宇泰叔父有约,就不留我们用膳了。于是我们四人告辞出来,我转身对身后三人说:“诸位,正巧大家聚在一处,不如一起吃顿饭吧。” 他们都瞅着我,不知我葫芦里卖什么药,打什么主意。 宇剑何率先说:“好。” 孙仰之拱手说:“是。” 阿玖扯着孙仰之的衣袖说:“仰之哥哥既去,我自是要去的。” 我带着他们来到御花园上次那个凉亭坐下,香姑早已吩咐侍从摆上菜肴美酒,我让侍从们都退得远远的。 阿玖拿起酒壶,只给自己和孙仰之倒酒,孙仰之岿然不动。阿玖便举起酒杯往孙仰之嘴边送:“仰之哥哥,我喂你。” 孙仰之别过头,拿过酒壶,替我和宇剑何斟上酒。 阿玖见孙仰之不喝酒,便又拾起筷子,说:“仰之哥哥想吃什么,我替你夹。” 阿玖一口一个“仰之哥哥”,叫得我肉紧得很。我说:“今次大家聚在一处,就把话说开了吧。” “正是,我和陛下情投……”宇剑何说着就来拉我的手,我拂袖甩开。 我打断他的话,盯着阿玖说:“阿玖,孙仰之已是我皇夫,断不可能让给你。你日日来缠他也没有用,不如老实回家成亲育儿。” 阿玖嫣然一笑,挽着孙仰之的胳膊说:“皇姐说笑了,即使阿玖以后成亲了,仍是可以进宫来与仰之哥哥叙旧的。” 孙仰之面有愠色,说:“我与梁王无旧可叙。” 阿玖戚声说:“仰之哥哥,你怎的这样说?你说过要照顾过我一辈子的,你忘了吗?”又指着我厉声说:“一定是她逼你这么说的对不对?你莫要怕她,总有一日我会把你抢回来。” 孙仰之说:“我只把你当妹妹,你休要会错意。” 他俩正拉扯着,我转头看宇剑何,他正擎着一抹戏谑的笑冷眼旁观。只要阿玖不正面冒犯我,他便乐意坐看好戏。 我对宇剑何说:“还有你,父王说的对,你早日出宫成家才是正经。” 宇剑何摆出认真脸:“微臣方才说了那么多,陛下还不明白微臣的心意吗?微臣从小到大,对陛下一心一意,矢志不渝。就算陛下不愿让微臣进后宫,微臣愿作侍卫一辈子守护陛下……” 正巧耳边传来阿玖的声音:“仰之哥哥,我对你一见钟情,终生不改,你也对我有意的对不对?若不是造化弄人,我们如今已是一对恩爱眷侣……” 宇剑何喉结动了动继续说:“就算陛下要逐臣出宫,臣也绝无二话,但微臣担心这对奸夫淫、妇会合谋害了陛下。”他指着阿玖和孙仰之:“且让微臣替您杀了这对奸人,再自行谢罪。” 我忙拉着宇剑何,道:“什么奸夫淫、妇,说得如此难听。” 孙仰之听见忙转头对我说:“陛下,微夫与梁王并无瓜葛。” 宇剑何“铮”的拔剑指着孙仰之:“陛下切莫受他蛊惑,他祖孙二人把持朝政,如今又与阿玖同谋,迟早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孙仰之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 宇剑何说:“孙仰之,我早看你不爽了,拔出你的剑,我们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我正以为孙仰之要拔剑而去拦他时,只听又是“铮”的一声,反而是阿玖拔出了孙仰之的佩剑、指着宇剑何说:“宇剑何,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要动仰之,先问我答不答应。” 我扶额,动不动就拔剑,明明这俩人才是一对嘛。我拉开宇剑何,按下他执剑的手臂,说:“今日相约吃饭,本是动口不动手的,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递给孙仰之一个眼神,孙仰之会意去拉阿玖,阿玖便乖乖收剑坐下。 我拉宇剑何也坐下,说:“我们四人,时隔九年重聚在一起,难道不该好好珍惜吗?何必要砍要杀的。” 阿玖说:“剑何为皇姐疯了,我为仰之疯了,不如皇姐把仰之休了,我们各自安好。” 宇剑何附和说:“梁王说的是。”是什么是,我立马踢了他一脚。 孙仰之说:“就算我被陛下休弃,也与梁王无干。” “仰之哥哥,你定是被她淫威所胁,我迟早救你出她的魔爪,你等我……”阿玖说着就往孙仰之怀里靠,孙仰之举手相挡脸色更黑了。 我说:“这个饭看来是吃不成了。阿玖,你莫怪朕。”我起身就走,丢下一句“梁王将婚,当安心家事,日后不得召则不得进宫”。宇剑何自会把这旨意传给宫门守将。 我快步走回上德宫,宇剑何紧跟在我身后,孙仰之似乎摆脱掉阿玖追了上来。 身后的宇剑何说:“亲王殿下还不多去陪陪梁王,日后可没什么机会了。” 孙仰之怒道:“宇统领休要胡言。” 宇剑何说:“你以前就和阿玖形影不离、牵扯不清,还非要使卑鄙手段嫁给陛下,我竟和你这样的人同窗过,真是耻辱!” 孙仰之擒住宇剑何的衣领:“我看在陛下和父王颜面上,才对你礼让三分,请你自重些。” 宇剑何轻笑:“你这懦夫,有本事拔剑说话。” 我回头喝道:“够了!吵死了!你们要打要杀,左转出宫去,出去就别再回来。” 我本以为宇剑何会说“出就出”,谁知道他竟邪魅一笑,说:“方才和亲王殿下开玩笑呢,若是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他这些年能伸能屈的本事倒长了不少。 孙仰之也松开擒衣领的手说:“宇统领言重了,我若有得罪处,也望统领海涵。” 我看宇剑何是铁了心要终老在宫里,拿他也无可奈何。我看了孙仰之一眼,说:“阿玖不能随意进宫了,你回惠和宫吧。” 孙仰之应了,行礼转身离开。 我对宇剑何说:“朕上次说过,你再随意拔剑,不会轻饶你。” 宇剑何跪地道:“微臣甘愿受罚。” 我说:“你去与父王解释不让阿玖进宫之事,你知道该怎么说的吧?”我存心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只要不遣他出宫,一切好说。 宇剑何果然爽快的说:“微臣这就去领罚。”起身就回万寿宫。 我听宇剑何说,他向父王解释说自己和阿玖有些陈年旧怨,一时难以释怀,见面即发生冲突,故而皇上为了保护阿玖才禁止阿玖随意进宫。他的说辞,正好符合宫中人看到他和阿玖拔剑相对的情形。他使出苦肉计说,是他不好,愿意离宫以全太亲王的舐犊之情。父王果然也不舍得他离开,故而就不再计较。 第5章 捉奸捉心 春日渐渐远去,夏蝉开始鸣叫。我挥退侍从,偷闲躺在御花园的一棵树下,身体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要睡去。突然我身上一暖,被覆上一块薄毯,我慢慢睁开眼,看见孙仰之离去的背影。我又闭上眼,不多久耳边又突然响起“陛下、陛下”的声音。 我睁眼,果然是宇剑何。我说:“朕不是让你们退下吗?你听不懂啊!” 宇剑何说:“梁王进宫了,刚离开万寿宫。” 我闭眼道:“嗯。” “我刚刚看到亲王过去了。” “嗯。” 宇剑何推推我:“陛下,我们去捉奸啊!” “你无不无聊。”我翻个身不想理他。 宇剑何说:“陛下一直不相信微臣,现在去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宇剑何非要拉我起来,我不情愿的跟着他穿过假山、竹林,悄悄来到御花园另一头的僻静处。隔着稀疏的树林,前方不远处只见孙仰之正搂着阿玖,走到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宇剑何低声说:“陛下看见了吧,他们就是有奸、情。” 只见阿玖勾着孙仰之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转身就走。 “陛下,等等我。”宇剑何跟在后面。 我跑起来,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奔跑了。我一路跑回上德宫,沿路都是宫人惊讶的眼光。我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这背叛的滋味,果然很是苦涩。 我让香姑守在寝宫前,谁都不见。宇剑何只好抱着剑在门口走来走去,直到天黑换班才消停。孙仰之按惯例来找我批阅奏章,我不想见他,让香姑打发他回去了。晚上头疼又发作了,整夜睡不着觉。次日我也不愿上朝,大约是昨日在御花园午睡着凉了,身体发软,头沉乏困,就一直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不想说话,饮食毫无胃口,将就着吃了点。陈太医看我面容憔悴,开了些清补的汤药给我。我说晚上头疼睡不着,陈太医便又开了些安眠的药。吃了药,这晚我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我精神颇好,下朝后迅速把今日和昨日拉下的政务处理掉。然后我坐在上德宫的小庭院里,看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把树叶染成金红色。 宇剑何提着一坛酒到我身边,左右无人,他也不行礼,在石凳上坐下。 “陛下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了。”我说。 “那为何一脸病容?” 我摸摸脸说:“你什么眼神,太医都说没事。” “是我看错了,分明是一脸愁容,”宇剑何掏出两个小杯,倒上酒,递给我一杯,“酒最消愁。” 我没接酒杯,说:“朕不喝酒。” 宇剑何奇道:“陛下以前立志遍尝天下美酒,如今竟不喝了,陛下何时变了?” 我看着宇剑何,景隆三十二年的宇剑何刚离宫进太武院,那时他还不曾上过战场,皮肤更白些,脸庞更稚嫩些。他离宫之前对我说他很快就学成归来。可是不久之后母皇就宣布孙仰之为太女命夫,即我的未婚夫。那天我喝了许多酒,错把孙仰之当作宇剑何,抱着他哭了很久。当我清醒时,看见身边竟是孙仰之,他双眼通红,愁眉不展,甚是让人心疼。从那天起,我便不愿沾酒,只因醉酒误事、贪杯伤人。这段曲折,我自是不会告诉宇剑何的。 我只说:“喝酒误事,少喝为妙,不喝更佳。” 宇剑何闷声说:“我这坛开封的好酒,不能赠人,岂不是要浪费?” 我打发他说:“你找孙仰之喝去吧。” 宇剑何没料到我会有如此提议,愣了愣,又笑道:“不错,正好我要谢谢他。”说着就起身走了。 我没想通宇剑何为何要谢孙仰之,但想到他俩醉了打起来就糟糕了。我一拍脑门,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连忙追着宇剑何去惠和宫。 我进到惠和宫内庭,只见宇剑何正一手搂着孙仰之的肩膀,一手提着酒坛道:“仰之兄……”我浑身一抖,这“仰之兄”和阿玖的“仰之哥哥”真是不遑多让啊。 宇剑何继续道:“陛下的心变化万端,正所谓圣意难测,你这些年不容易啊……”敢情这俩是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呢! 宇剑何又说:“老兄你哪天若被打入冷宫,我还会提着酒去找你的。”说完仰头灌了口酒。 孙仰之笑到:“甚好,我若进了冷宫,你切莫忘了我。”拿过酒坛也仰头一灌。 宇剑何说:“陛下身边我一人足够了,老兄你尽快挪位子吧。” 我一听,心叫不好,这是要寻衅滋事的节奏啊。我急忙走上前去。 谁知孙仰之哈哈大笑回答:“若是你,我放心。” 原来孙仰之心里是想离开皇宫的,既然这样他俩肯定打不起来了。我顿住脚步,转身想回去。 宇剑何看到了我,叫道:“陛下,您也来了啊。要不要加入我们?” 孙仰之放下酒坛,起身长揖:“参见陛下。” 我说:“看来这酒真的不错,竟能化干戈为手足,朕自是要尝尝了。”我走到他们中间,捡起那坛子酒就仰头往嘴里灌。 那坛酒虽只剩小半,但我数年未沾酒,没灌几口就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孙仰之接过我手里的酒,轻拍我的背,道:“陛下莫逞强。” 我挥开他的手说:“咳咳……这酒不行,苦的很。” “这是西疆蜂蜜酒,怎么会苦呢?” 宇剑何笑,“莫非陛下几口就醉了。” 我举起衣袖要拭泪,孙仰之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帕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仰头看着他,他那永远无限温柔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阿玖迷上他的原因。我说:“皇夫想去冷宫么?” 孙仰之笑:“微夫不想去。” 我说:“如果让阿玖坐朕的位子,皇夫确实就不必去了。” 孙仰之皱眉道:“微夫会竭尽全力守护陛下的位子。” 宇剑何拉开孙仰之说:“只怕亲王殿下的忠心表露得晚了些。” “什么?”孙仰之疑惑道。 宇剑何笑:“前日殿下与梁王还在御花园中幽会……” 我打断道:“不要说了。” 孙仰之转向我说:“陛下因此而不肯见我吗?陛下误会了。” 我转身就走,一想到前日的画面我就胃痛的厉害。宇剑何急忙跟上来,我骂道:“你带的什么破酒,朕胃里像火烧一样。” 宇剑何慌道:“我和孙仰之都没事啊?我这就去叫御医来。”说着纵起轻功,掠过墙去。 我回到上德宫,刚躺下,宇剑何就领着陈太医进来了。我看陈太医两眼发昏,估计是被宇剑何携着纵轻功而来。 我说:“太医先坐下缓缓,朕无大碍的。” 陈太医缓过劲来,苦笑一下,行礼后替我瞧了瞧,确实没有其他问题。只说:“陛下平时操劳,请注意休息。饮酒适量为佳,三餐需按时吃。”我说好,让香姑把太医和宇剑何都请了出去。 香姑回来说:“亲王殿下求见陛下。” 我躺下说:“不见。” 香姑苦笑:“那位爷跪在门口,非要见您不可。” “让他跪。”我说完闭上眼。刚闭上眼前日御花园的情景又浮上来,我胃痛得不禁蜷起身体。陈太医老了,不中用了,下次不找她了。 晚膳我也吃不下,我想去院子里走走,换换心情,可是一踏出门槛就看见仍跪着的孙仰之,我顿时心情跌落谷底。 孙仰之见我出来,张嘴欲说话,却被守在门口的宇剑何抢先道:“陛下身体怎么样了?” 我说:“天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宇剑何笑笑:“担忧陛下,没法休息。” 我说:“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宇剑何点点头,抱剑走了。 我对孙仰之说:“你平白跪在这里,让宫里人耻笑朕吗?” 孙仰之说:“陛下没用晚膳,可还是不舒服?” 我默了默说:“你进来吧。”然后吩咐香姑煮两碗粥来。 孙仰之大约跪了许久,双腿麻木,他缓缓起身,僵硬着走进来。我说坐罢,他便又缓缓坐下。香姑很快端着粥进来,在我和孙仰之面前各放一碗。 我说吃罢,便拿起勺子慢慢喝粥。 孙仰之却看着我说:“陛下,前日的事不是陛下想的那样。那天微夫在园子里遇到梁王,梁王说父王为她挑了好些男子,她久不在京不了解情况,便希望我为她出些建议。” 我默默的喝粥,不发一语。 孙仰之又道:“因此微夫并非提前与梁王有约,若有人看到我有什么越轨之举,只有当时梁王崴了脚,我扶着她坐下而已。” 孙仰之见我没有表态,恳切道:“陛下仍不相信微夫吗?” 我喝完粥才说:“你说的一切朕都可以相信,你说完了就回罢。” 孙仰之不动如山,既不起身也不拿勺喝粥。我叹了口气说:“若你所说属实,那么前日之事就是宇剑何与阿玖合谋的。” 孙仰之惊讶的看了看我,但聪明如他很快便把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我说:“既然阿玖让你帮她参详婚事,你就尽快帮她促成婚事。” 孙仰之说:“微夫看那候选人中,多是武家子弟,恐生事端。” 我想了想说:“那你就帮她挑一个你这样的小白脸罢。” 孙仰之脸色骤变,我笑道:“但是千万不能像你这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 孙仰之面色稍霁,他说:“不知父王是否会答应。” 我说:“只要阿玖点头,父王哪有不依她的。” 孙仰之说好,低下头喝粥。我支着头看他,他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他喝的很慢,好像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我耐心等他喝完。 这时香姑捧着个方盘进来,那盘子上静静的卧着鱼肠和蚕丝编织成的玉袋。香姑问:“夜深了,亲王殿下宿下吗?” 孙仰之看见香姑捧着的事物,脸色一下就红了。他看我一眼,又羞赧的垂下眼帘。我看着他久久道:“你回去罢。” 孙仰之偷偷吐了口气,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那微夫告辞了。” 孙仰之走后,香姑问我:“陛下总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啊,万一殿下真被梁王拐走了……” 我说:“他若心在此处,谁也拐不走他;他若心在他处,又何必强求呢。” 香姑说:“或许殿下是愿意的,您看他磨蹭了这半天才走。” 我叹口气:“现在不是时候。”香姑不再多言,吩咐侍婢端水进来给我洗漱。 第6章 缘起光露 几日后阿玖的未婚夫选定了,此子名叫赵昭,是舅舅唐王推荐的,也是舅舅的妻侄。话说舅舅唐王估计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享有“一夫一妻”特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女儿袭父爵的男子,但他的妻子不能继承母家家业。因此当初舅舅其实看上了太文院院承赵依长女、文渊阁学士赵若绫,但是迫于赵氏的压力,最后只得和赵若绫之妹赵若纹成婚。赵昭是赵若绫的儿子,素有玉山才子之称,颇为舅舅喜爱,从小带在身边,流连于达官贵族的宴席之上。因此一听说阿玖选夫,舅舅就赶紧把赵昭的名牒递给了父王。 当然选定赵昭为王夫,是孙仰之的建议。对于阿玖来说,选谁都无所谓,但若选武家的子弟,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父王自然希望我俩身边越多武家子弟围护越好,但是我让宇泰叔父委婉的传递了我的态度,父王也就放弃了对武家子弟的执着。 我很快给阿玖和赵昭赐了婚。阿玖成婚后,父王也就不好老把她召进宫来。感觉终于要摆脱阿玖了,我的龙心大悦,立马把梅兰竹菊四君召来上德宫好好庆贺一番。我们多日未聚在一起,现下纵情歌舞,好不畅快。我本不喝酒,宇剑何新加入我们,四君便齐心协力要灌醉他。兰君最会活跃气氛,提议诗句接龙。宇剑何狂狷一笑:“你们这些人,甭瞧不起武家人。” 于是兰君道:“请陛下定题。” 我说:“梁王将婚,就以‘情缘’为题。朕先来,欣奉圣明意,喜结三生缘。” 兰君接道:“缘起光露恩,姻结云雨意。”大家顿时猥琐的笑起来。 梅君接道:“意浮丝弦上,情含宫徵间。” 竹君接道:“间隔千秋载,不变一人心。” 菊君接道:“心心通曲意,脉脉诉柔情。” 宇剑何邪魅一笑,自得道:“情比澜海老,爱胜天极高。” 大家都摆手说:“俗俗,罚酒罚酒。” 宇剑何大叫:“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吧。”说着却爽快的仰头饮酒。 如此吟诗接龙几番,大伙要么说宇剑何诗不对题,要么说他文采扫地,总之酒都灌进宇剑何的肚子里。宇剑何酒量极好,从小就和我一道偷酒喝,后来在边疆更是以酒解渴、以酒取暖。大家都灌不醉他,反而自己慢慢醉了。 没人敢劝我喝酒,因此我是唯一清醒着的。我靠着醉倒的菊君背上,看着醉了的竹君正拉着梅君伴着旁边的丝乐之声翩翩乱舞,而微醉的兰君和宇剑何仍在猜拳比酒,誓要分个胜负。 我对身后的菊君说:“你怎么这么不禁醉?起来陪朕说话。”菊君已不省人事,一动不动。 我唤香姑,让她派人把菊君送回去。 我摇摇晃晃的走出上德宫,打算四处转转,不知不觉就走到惠和宫门口。惠和宫很安静,和现在上德宫里的热闹场景形成强烈的对比。 孙仰之在做什么呢,看书还是画画呢?我这样去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他在不在寝宫呢,如果不在我进去岂不是很尴尬?我走到这里已然很尴尬了罢。 不知不觉间,我已绕着惠和宫走了一圈。 香姑对我说:“亲王殿下现在宫中。” “嗯。” “奴婢遣人去通报?” 我想了想说不要通报。我直接走进惠和宫,熟稔的走向内殿。我大婚后没来过几次惠和宫,但惠和宫与以前父王住时并没有多大变化。 孙仰之正坐在寝殿的廊下,背倚着廊柱,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望着天上,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神游天外。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角,逗弄他的长发,他却岿然不动,静默如一尊玉像。 我轻步走过去,想要吓吓他。没想到孙仰之耳力太好,他说:“延芝,上德宫那边怎样了?”原来他以为走过来的是他的贴身侍从邓延芝。 我说:“你亲眼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 孙仰之回头,有些惊讶道:“陛下?”他立即起身,长揖一礼。 我说:“免礼。”走过去拿过他手上的书,一看封面,正是“云渠诗集”。 我笑:“这书果然引人神思。” 孙仰之不明所以,说道:“随意看看,让陛下见笑了。” 我把那本诗集向后肆意一扔,孙仰之微笑着也不阻拦我。我说:“你怎么不来上德宫?” “微夫不善玩乐,就不去扫陛下雅兴了。” “朕还以为皇夫架子大,要朕亲自来请你呢。” 孙仰之忙道:“岂敢,是微夫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我笑道:“朕不罚你,反要赏你。”孙仰之一脸疑惑。 我说:“你给阿玖挑的夫君,阿玖满意,父王满意,朕更是满意。” 孙仰之谦道:“微夫很高兴能为陛下分忧。” 我假意托腮思忖道:“朕赏你什么好呢?皇夫想要什么?” 孙仰之说:“微夫并无所求。”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朝他勾勾手指:“你附耳过来,朕赏你个秘密。” 孙仰之果然疑惑的伸头过来,我轻声说:“朕今日没喝酒。” 孙仰之愣了愣,显然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秘密。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吻。孙仰之睁大了眼睛,呆立原地。 我唤香姑来,扶额说:“朕好像醉了。”我说头晕要回去躺着,香姑便搀着我摇摇晃晃的回上德宫。 上德宫内庭中的四人显然又喝了一轮,梅君和竹君醉倒在一块,兰君伏睡在桌上,宇剑何虽未倒但明显醉得不轻,正搂着廊柱说:“他们都不行。好兄弟,咱们继续喝。”我让香姑派人把他们都送回各自居处。宇剑何抱着廊柱不肯撒手,大叫道:“陛下陛下,不要赶我走!”我亲自去拉他,他却甩开我的手,抱着柱子说:“我不走!我要一直抱着陛下。”我吩咐左右侍从,就随他抱着罢。我自己扶额回寝殿躺着去了。 第7章 自断富贵 约半个月后的良辰吉日,阿玖正式成亲了。阿玖穿着婚服,骑着俊朗白马,后牵着一匹倜傥黑马,黑马上坐着她的新郎赵昭。他们的仪仗从赵府出发,在内城中绕了一大圈然后回到梁王府。我与父王亲临梁王府,随带大量的珠宝奇珍、金银器具作为恩赏。我和父王坐在主位上,接受两位新人的敬酒。 父王对他们说:“白头到老,恩爱百年。”阿玖和赵昭谢恩。 我说:“同心互爱,相伴永久。”赵昭谢恩,阿玖却冷笑着看我一眼。 我不以为意,不动声色的牵起站在身边的孙仰之的手,孙仰之挪动手指,与我十指相扣。 阿玖和赵昭转身向赵氏族人走去,没走几步阿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赵昭眼疾手快扶住她。大典之上,怎地这么不小心呢,我宽容的笑笑。 按礼,赵昭的祖母赵依先给阿玖敬酒,随后阿玖和赵昭才给赵依敬酒。然后赵若绫等赵氏长辈皆是如此敬酒。 舅舅唐王最是开怀,不仅赠送大量贺礼,还送来许多仆从伺候。舅舅拉着阿玖的手说:“昭儿最是乖巧,阿玖要好好待他。”边说着边抹抹泪。阿玖笑得很是勉强。 然后举办欢宴,我陪着父王受了几杯敬酒,便说不胜酒力醉遁了。孙仰之把我扶到王府内院休息,我半躺在软塌上,直喊头重,孙仰之便和香姑帮我把拔出簪饰、放下高盘的发髻,然后孙仰之装模作样的坐在旁边为我扇扇通风。 侍从退下后,我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孙仰之笑道:“微夫自是要照顾陛下。” 我也笑:“朕看那个赵昭和你很像嘛。” 孙仰之说:“哪里像?” 我一边伸手抚上孙仰之的眉眼,一边说:“远山之眉,澜海之眼,天极之鼻,樱瓣之唇……”我的手指久久停留在孙仰之的唇边,他的喉结不安的动了动。 我笑笑撒开手道:“如此说来,他除了肤白,和你并不像。” 孙仰之默了默道:“上次微夫有一事瞒了陛下。” 我说:“哪次?” 孙仰之忙说:“就一次。那……” 我笑着打断他道:“都过去了。” 孙仰之欲言又止,最后说:“微夫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他的眼神坚定又温柔,像浩瀚幽深的穹宇,闪烁着斑斓星辉。就在我要沉溺其中的时候,屋外传来宇剑何的声音:“陛下在里头休息呢,梁王殿下莫要擅闯。”房门“砰”的一下就开了,只见阿玖推着宇剑何闯进来,赵昭在后拉着阿玖的衣襟。 宇剑何边退边喊:“微臣该死,没能拦住梁王。”我冷笑看着他。 阿玖直冲到我和孙仰之面前,大声说道:“听说皇姐醉了,现在可还安好?”她嘴中向我问安,眼睛却盯着孙仰之。 赵昭跟进来说:“陛下恕罪,梁王殿下也是担心陛下。”他上前轻轻扯扯阿玖的衣襟要她跪下赔罪,阿玖不为所动,赵昭只能自己跪下来。 我向赵昭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我想着这帮子人是赶不出去了,便笑说:“朕歇了会,感觉好些了。朕和皇夫难得到梁王府中,不如梁王夫妇领我们参观一下王府吧?” 阿玖嫣然一笑说:“甚好。”说着挎起孙仰之的胳膊就往外走。 这会子在梁王府后花园的竹林小径上,阿玖紧拽着孙仰之走在前边,我和赵昭走在中间,后边跟着宇剑何与香姑等一干侍从。赵昭自以为失礼很惶恐的看着我,我笑道:“梁王和皇夫自幼时感情便很好。”我特意强调了“幼时”。 果然赵昭脸色缓和些,陪笑道:“二位殿下的情谊小臣也曾有耳闻,十分令人羡艳。” 我说:“朕这妹妹性子刁蛮,王夫以后多担待些。” 赵昭忙道:“小臣惶恐。向来夫妻间是互相担待的。”我心道,赵昭是个好儿郎,可惜就要被阿玖糟蹋了。 小径前方有座竹亭,赵昭问我是否要歇歇。梁王府这后花园规模很大,我确实也走累了,便说歇会罢。 进亭一看,这亭中桌凳全是竹子制成。众人纷纷坐下,侍从迅速端上酒水茶点。我环视竹亭,只见亭子所用之竹根根翠绿剔透,毫无瑕疵,如碧玉般润泽,如琉璃般透亮。竟然是百金一株的玉竹,制成了这价值万金的竹亭。这玉竹稀有珍贵,向来被视为能襄助仕途显达、节节高升之祥物,故而富贵人家往往在前院中植上几株,现下被砍,岂不是自断富贵、截阻高升么?我默默叹口气,真是不吉啊不吉。 赵昭殷勤的为我们倒上茶,我润了润嗓子说:“王府花园挺大的啊。” 坐在对面的阿玖笑道:“皇姐怕是从来没在宫中走动吧?” 我看了一样孙仰之说:“哈哈,自有人来面圣,朕何须走动呢?” 阿玖变色道:“不错,可惜皇姐连面圣的机会都不愿给我。” 我说:“朕的妹妹,自是与旁人不同,朕这不亲自来见你了吗?” 阿玖说:“我们姐妹二人许久未曾独处了,今日机会能得,希望能与陛下聊些姐妹间的私密话。” 我下意识的抓住孙仰之的衣袖,孙仰之看着我皱起眉头。 阿玖笑:“臣妹今日大喜,陛下都不肯赏脸一叙吗?” 我松开孙仰之,笑说:“好。” 阿玖让众人等在竹亭中,自己领着我缓缓走向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池边。这个池子甚是精致,荷花正值时节,娇艳盛放,肥硕的龙鲤巡游在莲叶间,为幽暗的池水增添了几抹亮色。 我想着以阿玖的为人,什么狂放不逊的话都能当众说出,还能有什么私密话需要单独说的。我问:“你要说什么?” 阿玖说:“我不过比你晚出生半刻,便被你夺走一切,一辈子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凭什么?” 我劝道:“知足者常乐,朕多么希望你能活得开心些。” 阿玖说:“你拥有一切,当然无欲无求。我什么都被你抢走了,仰之也被你抢走了,你让我怎么开心?” “拥有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你为何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与赵昭过举案齐眉的舒心日子呢?” “赵昭?”阿玖大笑起来,仿佛听我说了一个笑话,“就算你塞个再像的人给我,也没有人能代替孙仰之。” “为何一定是孙仰之?你明知道你们再没有可能。” “如果不是你,我和仰之早就在一起了。你明明有宇剑何,拥有一切,却偏偏要同我抢仰之!” “母皇的旨意,朕有什么办法?” “胡说,当年你明明可以拒绝的。” 我叹了口气:“这也是孙仰之的意愿。” “胡说!明明我才是与仰之形影相随、情同意和的人,就是你不择手段抢了他!”阿玖指着我的鼻子道。 “朕何苦要为了一个男子伤害自己的亲妹妹呢?” 阿玖冷笑道:“不错,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仰之。你强占了他,若对他好点也就算了,但是你偏偏不珍惜他。” 阿玖一把攥住我的衣领,眼里理智尽失,她说:“没有你,我就可以获得一切,让仰之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慌道:“你想干什么!” 第8章 姐妹情断 阿玖朝我胸口猛力一推,我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哗啦”一声落入池水中。这池子比我想象的要深上许多,幸好一头的累赘方才去掉了,盛夏又穿得轻薄,我冷静下来立即蹬动双腿,很快浮上了水面。 阿玖见我浮起来惊讶道:“你何时竟学会了凫水!” 我朝池岸边游边说:“你疯了吗!” 我游到岸边,想要爬上去,阿玖蹲下向我伸出手,我以为她要拉我上去,我正打算伸手给她,谁知她说:“阿姐你死后变成鬼,尽管来找我好了,我好让你看看我和仰之举案齐眉的模样。”说着她伸手推在我肩膀上,我的身子不得不又滑进池中。 我扒住岸边的石头,正想要再爬上岸的时候,突然感觉水中双足被缠上了什么东西,有一股向下的力道要把我往水下拖。我急中生智,猛地一窜身,伸手紧紧抓住阿玖的脚踝。随着水中那向下的拉力,阿玖“啊”的惊叫着被我一同拉入水中。阿玖不会水,一边尖叫着“救命啊”一边胡乱扑腾挣扎,很快就抓住了我。阿玖落水后,缠住我双足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我带着阿玖,努力蹬着双腿,试图保持浮在水面上。然而阿玖太过惊慌,胡乱扑腾连带着我的身体也往下沉。 就在我双腿渐渐无力、水面缓缓漫过头顶、以为就要英年早逝时,我隐约看到岸上跑来了人,有两个身影先后跳下水来,很快有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托上水面。 我喘着气无力的躺在孙仰之的怀里,看着宇剑何把阿玖拉上岸来。宇剑何来到我身边,急切问道:“陛下还好吗?” 我看着阿玖躺在那边一动不动,已然昏迷过去。旁边赵昭慌了神,只会不停喊道:“快叫大夫来!快叫大夫来!” 我有气无力的说:“你们谁去救救阿玖?” 宇剑何冷哼一声:“我方才就不想救她。” 孙仰之让宇剑何抱住我,自己大步走到阿玖身边,一掌击在阿玖胸部,阿玖突然“哇”一声吐出水,猛地咳喘,已然醒来。孙仰之让赵昭照顾阿玖,然后向我走回来,挡开宇剑何的手,一把抱起我。宇剑何竟然没有丝毫阻拦。 孙仰之把我抱回之前休息的屋子,香姑立马为我换下湿衣、拿毛毯把我裹起来。很快侍从烧好了热水,我泡进浴桶里,慢慢缓过劲来。幸好孙仰之逼我学会了游泳,幸好之前换下了沉重的头饰,我才能撑到有人来救我。我和阿玖自小学什么都半途而废,学游泳也是如此。呛了几口水就哭喊着再也不要学,殊不知其实再呛上一两口就学会了。几年前我在御花园里的池子边喂鱼,差点失足落水去,幸好孙仰之眼疾手快抓回了我,在他的严厉要求下我最终学会了凫水。然而阿玖却依旧畏水。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对孙仰之曾经的严厉充满感激。 我洗浴更衣出来,父王就迎了过来,急声问我怎么样。我笑着说没事,父王又问怎么会落水。我说:“听说朕学会了凫水,阿玖很惊讶,欣喜的要朕教她。正好天气炎热,我们便下了水,可是阿玖一不小心腿抽了筋,然后就出事了。” 父王怒斥道胡闹,我便赔笑道:“都是朕的错,不要怪阿玖。”然后又显出担忧的神色说不知阿玖怎样了。父王便急匆匆的看阿玖去了。 这时梁王府里的宾客都听说了皇帝和梁王双双落水之事,这王府里的喜宴自然就办不下去了,纷纷表达挂怀之心后就告辞了。孙仰之抱着我坐上御辇,提前摆驾回宫。 我听见马车外山呼“万岁”的声音,不禁泪流满面。孤家寡人,万岁又有何用。我扑进孙仰之怀里,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抹在他的胸襟上。孙仰之轻轻的摸摸我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我哭着说:“她竟然这样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孙仰之没有安慰我,只说:“我们的人借唐王的手已经潜进去了,随时都可以动手。” 我抹干眼泪,说:“天下人不知其实,我们师出无名。最重要的,是怕父王怨朕。” “今日那竹亭就价值不菲,她的财路很可疑。” “那你查查去。” “好。” 我想了想说:“今日湖里有一两个水性极好的人使黑手,务必找到他们。” 孙仰之蹙眉道:“好。” 我叹口气说:“我们姐妹之情就此断了。你若心向着朕,也尽快与她了断干净。” 孙仰之认真道:“微夫和梁王从来就没有瓜葛。” 我看他一眼说:“那最好,免得心痛。” 自此一遭,我心里已容不下阿玖,想到父王将来伤心的模样,我便十分忧愁。 官方把皇帝和梁王双双落水事件定性为意外,但是朝廷里的明眼人都知道皇帝与梁王之间旧隙未消,又添新恨了。 太傅孙莲漪上书,建议我把梁王打发回封地。我没有答应。 我要让阿玖在京中纵情欢享,遍结权贵,让天下人看看皇帝的气度,终有一天再让世人瞧瞧犯上作乱的下场。 几日后,孙仰之跟我报告说:“京郊发现两个人的尸首,梁王府人抛弃的,应该就是那日暗害陛下的人。” 我冷笑:“竟然没有毁尸灭迹?” “面容被毁,只在身上发现一处刺青,隐约是梁江水匪水虎寨的图徽。” “堂堂梁王,和水匪勾结,真是家门不幸!” “梁王在封地时广结各路江湖人士,黑道白道,都是她的座上宾,认识水匪不足为奇。” 我冷哼一声:“她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的美名早已传进宫中了。” “另外据查,梁王在封地时一直做着贩卖马匹的生意。” “梁地的马匹确实盛名天下,这是正经买卖啊。” “表面上是贩马,但是根据梁王的收入来看并非这么简单。” “继续查罢。” “好。那水虎寨要不要剿了?” 我想了想说:“晚些时候一齐收网吧。”孙仰之应着走了。 我揉着头,心想自阿玖回京,真是麻烦不断,无一日宽心的。我揽镜自照,愁容满面,感觉苍老了许多。心情低落,晚膳也没有胃口。我跟香姑说不吃了,香姑柔声劝我,我干脆翻身躺在床上不理她。 身后传来宇剑何的声音:“陛下不吃,微臣就陪陛下饿着。” 我知道宇剑何向来是换班后吃完晚饭便休息的,他在门外站了一天,现下肯定是饥肠辘辘了。我说:“你可从来不管用膳的事的。” 宇剑何说:“亲王说陛下近来忧思难眠,更要三餐吃好,让我监督陛下。” 我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宇剑何低头嗫嚅道:“上回陛下落水,亲王毫不迟疑就跳下去,我却……我纵横沙场,反倒不及他的胆量。”宇剑何抬起头说:“反正,若是为了陛下好,我听他的也无妨。” 我安慰他:“你小时候溺过水,心里总有些阴影,迟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宇剑何说:“陛下性命攸关之时,怎能容忍我半分迟疑?”又自问自答般摇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笑笑不语,心里对宇剑何也充满感激。 宇剑何正色道:“陛下请用晚膳。” “好好,”我拗不过他,“一起吃罢。” 宇剑何十分欣喜,但旋即又变色颓然道:“我还没有原谅自己,不配与陛下同食。” 我吩咐上菜,拉他坐下,说:“罚你只能吃素,不能食肉。” 结果那晚的盘子都被宇剑何舔得光亮,一点油渍都没留给尚食局厨役。 第9章 琴舞终伴 一个月后是我的生辰,宫里早早就开始筹备起来。我因不想饮酒,对这些节庆日宴会兴趣寥寥。后来听说梅君和竹君正在为我筹备一场歌舞,兰君添油加醋说得很是神秘,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最近孙仰之一边忙着查阿玖的事,一边安排着我生辰的宫宴,一边还要参谋日常的政务。他好似有三头六臂,不管再忙,也能把各件事处理妥当。 上次那梁江水虎寨在毁容刺客的身上现身过一次后,竟然开始频繁出现在奏章里,最后终于被拿到朝堂之上讨论。最初这水虎寨只在梁江上打劫过往商船,现在竟开始打劫官船,绑架了一名临时调任的四品大员,终于引起了朝廷的关注。 “剿了!剿了!”众臣义愤填膺一致说。 我冷笑,这事真是巧。我刚替梁地所在的路州的州府杰城换了个知府,这个新知府在赴任的路上就被绑了。 我说:“这水虎寨为患多年,久剿不成,众卿有推荐的人否?” 众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推举自己的亲朋好友来领这个差事。 我抢先道:“此事关乎朝廷颜面,务必一举成功,领军者需立下军令状。” 众臣一听,果然立即偃旗息鼓,左右观望。 太傅这时站出来说:“佛州总兵姚光海常年力驱海寇,麾下兵卒皆熟知水性,微臣以为非此人不可。” 我点点头:“佛州离梁地也近,无异议的话就此人吧。” 明面上派姚光海去剿匪,暗地里派大内高手祖缶去救人质江攸。 几日后孙仰之把剿匪的结果告诉我:“水虎寨破了。破寨之前水虎寨的两个大当家内讧,火并而死,正好群龙无首,被姚光海捡了个便宜。” 我淡定的点点头:“他在佛州打海寇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场,兢兢业业,十分辛劳,早就想给他封个爵。” “好。”孙仰之立刻在奏章上挥毫动墨。 孙仰之写完又道:“江攸没救出来,被绑当日就遇害了。杰城前知府袁玉宇本是避嫌装病,昨日真死了。现下这事算是死无对证了。” 我冷笑:“阿玖把梁地的手下都弃了,买卖也不做了,看来是一心要留在京城了。” 孙仰之说:“抄了袁家或许还能有些线索。” 我说:“不容乐观,阿玖的动作比我们料想的快得多。前任的棺材板就让后任去掀吧,杰城已是一块肉少又难啃的硬骨头,这次换个运气好些的人去吧。务必紧盯着阿玖。” 孙仰之说好,又低头写起文书。 又过了几日,香姑告诉我父王召阿玖进宫了。我隐隐觉得阿玖一进宫准没好事,果然很快出了事。 当香姑告诉我时,我惊得呆了呆,然后立即飞奔向御花园。在御花园上次那个僻静的角落里,梅君和竹君双双倒在地上,都是胸口血红一片。御医刚看过他们,摇摇头走了。我呆立当场,他们二人往日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我们纵情欢乐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明明他们还在为我的生辰排演歌舞,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香姑唤了我一声,我突然清醒过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姑把一个侍从带到我面前,那个少年慌乱说:“小人正在附近扫地,然后殿下、梁王殿下过来跟我说,园子里死人了,我就立马来找香姑姑。” 我听到“梁王”二字,怒火中烧,我立即环视周围,看到阿玖正闲散的站在一边。我急忙朝她走过去,一把擒住她的衣领道:“你做了什么?他们和你有什么冤仇!” 阿玖呵呵冷笑:“他们是自杀,我能做什么?” “自杀?不可能!”他们还在排练歌舞,怎么可能自杀? 阿玖嗤声道:“我恰巧路过,看到他们二人私通,大约他们羞愤难当而自裁了罢。” 私通?阿玖的回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这时跟着我来的宇剑何检查完尸首,对我说:“根据二人伤口的位置、形状,确实是他二人自己用手中匕首所为,是自杀无疑。”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他们二人的匕首是一对的。” 阿玖嘲笑道:“皇帝陛下的宫中可真是如传闻般污秽得很啊。”说完转身离开。 我怒视阿玖离开的背影,心想此事必不简单。 我问刚才那扫地的侍从:“事发时周围还有何人?” 少年摇摇头:“小人只看到二位大人和梁王殿下路过过,殿下告诉我有人死了,我便跟着她去瞧了瞧,周围都未见他人。”此事绝对和阿玖脱不了干系。 我让香姑派人把二君葬了,又让宇剑何吩咐下去,此后梁王进宫,都需贴身护卫。以防她再在宫中作妖。 我召兰君问:“你素与他们二人亲厚,他们真的有私情?” 兰君笑说:“宫中男子万千,能耐住寂寞的人又有几何?但微臣与旁人不同,对陛下一心无二。”兰君惯常的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看来我从他这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于是我又召菊君问:“据你所知,他们真有私情?” 菊君叹口气道:“琴舞终日相伴,日久生情也是自然。请陛下责罚微臣包庇之罪。”菊君是个内心温柔却不善于言的人,他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了。 我心里有一点愤怒,但更多的是哀伤和惋惜。我默了默说:“如果梅竹二君对朕坦诚实情,或许不至于此。” 菊君深深看我一眼,想了想最后道:“请陛下节哀。”我点点头,摆手让他离开。 孙仰之向我请罪道:“微夫治宫不力,请陛下责罚。” 我笑着把兰君那句话说给他听:“宫中男子万千,能耐住寂寞的人又有几何?” 孙仰之说:“微夫一定加强宫中巡查和出入管理,不使此种事情再次发生。” 我摆摆手:“朕的意思是,你去对宫中众人说,以后想离开的就离开,朕不怪罪他们。朕不想看到宫中再有人因此流血了。”孙仰之愣了愣去办了。 很快就有几对胆大的地下鸳鸯来上德宫向我谢罪辞行。我都笑笑说,是我辜负在先。于是让他们对诸神立誓一生忠于凰氏,不得再入他宅,就送他们离宫。自此他们脱离了后宫侧夫的身份,完全成为侍奉凰氏的家臣,由内臣变为外臣,随时待召领命;可以保留在宫中获得的官爵薪俸,但是不能再回母族,也不能为其他家族所容。 对诸神起誓十分神圣,如果违背誓言,生者终身不幸,死后亦在鬼界受百鬼噬心之苦,轮回十世才得解脱。 第10章 寡欲明君 没有证据证明阿玖和水虎寨的水匪勾结,也没有证据证明阿玖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我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无能。一连十几日,我都郁郁寡欢。 到我生辰这日,全国例行休假。我本打算睡个天昏地暗,却一大早就被宇剑何吵醒。他送我一个通体雪白的大珠子作贺礼,说是西疆一位高人赠送,能从珠子上看到思念的人。我左看右看,快要把那珠子看穿了都没瞧见什么人,宇剑何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极失望的走了。 不久父王又派人送来几套床幔,饶是这床幔多么镶金嵌玉、华丽高贵,我都黑着脸让香姑塞到箱底去。只因那床幔上面绣满了小孩的图案,这含义不言而喻。 很快惠和宫的邓延芝亲自送来孙仰之的贺礼,我看着那个细长的盒叹了口气。不必打开盒子就知道盒里是一幅画,不必展开画就知道那画上画的是我。自从认识孙仰之,他每年都亲手画幅我的肖像给我作贺礼,一点新意都没有。而且那肖像特别写实,我看着画中人从一个小丫头一年年渐渐变成一个老太婆,心里不禁想孙仰之到底是在祝贺生辰还是戳人痛处。 自幼母皇教导我,让我做一个“寡欲明君”,约束欲望,明辨是非,则谄者莫能献媚,朝政不致荒怠。所以我如今对美酒佳肴、华服丽饰、奇珍古玩、宴游嬉戏等等都没有特别的热情,唯一的消遣便是偶尔赏赏美男子的舞姿。故而每次我生辰,朝中众臣都是随意敬赠些奇珍古玩作贺礼,反正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此谓“明礼”;有些谄媚之人会暗地里会挑选些绝色美人排练舞蹈,于我生辰的宫宴上表演,然后竖着耳朵听我的点评,我若是夸赞了哪个,他们就把美人的名牒悄悄递上来,我若点头,当夜他们就把美人留在宫中,此谓“暗礼”。这些人不敢明着送美人,怕被人称为“佞臣”,故而想出这个法子诱我向他们要人,把这罪过非议推到我头上。 当皇帝难啊,有能力为所欲为,却偏偏不能为所欲为。我就向舅舅唐王开口要过一次人,结果就有人想出这种“暗礼”来;我就收过这暗礼一次,便被父王和太傅提耳训告,让我再不敢做这种事。如今竹君已去,日后我是不是每次生辰都会想起与他的初见之景呢? 我的生辰亦是阿玖的生辰,从小我们都是一块过生日,直到阿玖被逐去封地。今晚本也是替我和阿玖两个人举办的宫宴,但这晚阿玖称病未来,只让赵昭带了贺礼来拜见。阿玖不愿来很正常,我是皇帝,自然是此场宴会的主角,而谁也不愿在生辰之日沦为配角。另外她心里恨不得祝我早日完蛋,才懒得来祝我“万寿无疆寿与天齐”。不管她今晚来不来,她数日前送我那份大礼,已经达到了让我不能舒心过生辰的目的。若是她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雷霆之怒。 宫宴上,一拨拨贵族、大臣携家人来给我祝酒,我破天荒的没有把酒壶里的酒换成清水。但凡敬酒者,我来者不拒,痛快陪饮。我豪爽的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眼前很快模糊一片。这大约是诸臣见我流连宴席最久的一次吧。 刚走一拨人,又来了一拨。我一看竟是那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江攸的姐姐江傛,携着夫君孩子往我面前一拜,恭祝我万寿无疆。 我笑着说,免礼免礼。然后赐酒共饮。 我对江傛说:“爱卿节哀。” 江傛拭泪道:“请陛下也节哀。”不知道她让我节谁的哀。 我笑笑,惯常指指他身边的小儿说:“这是令郎吗?真是水灵可爱啊。” 江傛一脸惊惶道:“陛、陛下,小子年岁尚小。”我还未接话,她就忙不迭携家小拜别离开。 我不就这么客套一下嘛,又没有别的意思。我后宫是少了几个人,也没必要急着补小童进来吧。 终于大部分人祝酒完毕了,我看着殿前那些衣袂翻飞、翩翩起舞的倩影,叹息道:“不知竹君准备的贺礼比之若何?” 身旁的孙仰之说:“陛下醉了。”他不说还没事,他一说就像施了咒语般,我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倒在他身上。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仍是我的房间,仍是我的卧床,但是身边却多了一个孙仰之。 孙仰之正看着我微笑,我激动的坐起身,但是看看我俩身上完好无损的衣服,我颓然的又倒下。我闷声道:“原来什么都没发生。” 孙仰之笑:“陛下还想发生什么?” 我拉过孙仰之的手,躺在他的臂弯里。果然酒不能喝,我一阵后悔。我说:“昨晚朕做了什么蠢事,你一一道来。” 孙仰之缓声道:“陛下昨日刚回上德宫就醒了,然后说要弹琴……” 我猛然全想起来了。昨晚我闹着要弹琴,香姑唤人拿来琴,我就胡乱拨划一通,果然琴声艰涩尖切,魔音催耳,我哭喊着说:“梅君不在我都不会弹琴了。”孙仰之便说他来教我,他站在我背后,双手覆上我的手背,带动我的手指慢慢弹了一曲送别。 我又说:“竹君不再,舞将不舞。”我让孙仰之跳舞给我看,于是他又拿剑舞了一套剑法。我大叫:“你骗我的,这算什么舞?你们都骗我!” 孙仰之抱歉说:“微夫唯独不善于舞,但天下善舞者何其多,明日微夫都为陛下寻来。” 我说:“我不要别人,我要梅君竹君。” 孙仰之哄我道:“陛下睡一觉,他们就来相见了。”然后我就拽着孙仰之的胳膊去睡觉,孙仰之只能被我拽着陪我一夜。 孙仰之正说到:“香姑拿来琴……” 我打断道:“别说了,朕都记起来了。”我翻身把脸贴在孙仰之胸膛上,闷声说:“你说他们会来见朕,果然是骗人的。” 孙仰之抬手揉揉我的后脑勺,道:“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 我说:“千万别来,朕才不要让死鬼入梦呢。”孙仰之低低的笑笑不语。 我默了默道:“沧海桑田,人不永寿,你说这世上有永久吗?” 孙仰之说:“人不永寿,心念长存。” 我嗤之以鼻道:“世间负心薄幸者大有人在,朕就是其中翘楚,哪有什么永久的心意?” 孙仰之呵呵一笑,揉着我的头说:“相传人死前的最后一念,将铭刻在转世之人的心底,生生世世,不会断绝。” 我说:“他们二人最后一刻会想起朕吗?” “一定会的。他们还欠陛下一场歌舞呢。” 第11章 春风流星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我的心情也是越发萧瑟了。后来接连是宇剑何和孙仰之的生辰,我只能强颜欢笑,分别送了他们一把剑鞘和一把古琴,为他们祝贺。孙仰之生辰时,阿玖自然要来凑一番热闹,她倒未多缠孙仰之,反而借机和各王侯贵族打得火热。我只冷冷的看着她们举杯换盏,陪孙太傅闲聊几句就装醉遁去。 自从落水事件发生后,宇剑何便对孙仰之有了好脸色。宇剑何找孙仰之喝过一次酒,便知他的酒量不错,于是常常在旬休日找孙仰之喝酒,一来二去孙仰之便代替父王成为了宇剑何的固定酒友,连父王都在叹息“女儿被孙仰之抢走了,如今侄子也被孙仰之抢走了”。看见宇剑何和孙仰之勾肩搭背、畅饮畅聊,旁人觉得他们关系亲密、友好和睦,我却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哪天醉了就擦枪走火、闹出事来。 这日旬休,我正在书房看本闲书,突然眼皮子狂跳,心想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果然香姑进来对我说:“亲王殿下和宇统领要决斗。” 我大惊失色,忙问他们现在在哪。香姑说是万寿宫。我就赶紧摆驾万寿宫,心想这决斗莫不是父王挑唆的。以前父王觉得孙仰之是个小白脸,除了好看,没什么大能耐,配不上皇夫的身份。后来孙仰之为了救我而英勇献身,父王才对他另眼相看,不过一直也没说过什么赞赏他的话。我觉得大概天下所有的父亲对女婿都是这个态度。 我赶到万寿宫,只见前殿的庭院里挤满了侍卫和侍从。有人挤不进去,还试图要翻上万寿宫的外墙。有人骑在墙上实时播报:“‘春风十里剑’与‘流星剑’的对决就要开始了。” 香姑大喊一声:“皇帝陛下驾到。”宫门口这些群众才停止推搡,纷纷跪下来。我黑着脸往里走,人群中费劲的让出一条路来,我想大概整个皇宫的好事之人都来了。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我看见父王、宇泰叔父和其他好几位叔父坐在前殿的高阶之上,孙仰之和宇剑何相对站在阶下。看到这个阵势,我知道这场决斗不可避免了,我便让香姑赶紧唤太医来。 父王看到我说:“皇帝也来了啊。”其他叔父见我来了,都站起来躬身行礼。孙仰之和宇剑何都持剑单膝跪下。 我瞪了一眼孙仰之,他温和的笑笑,仿佛他不是决斗方,而是与世无争的看客;我又瞪一眼宇剑何,他照例邪魅一笑,仿佛胜券在握。我穿过他俩向父王和叔父们走过去,向叔父们拱拱手还礼。我一一与各位叔父礼貌寒暄,宇泰叔父为我唤人又拿个椅子来摆在父王身边。我坐下后,诸位叔父才相继落座。我对阶下的人群说:“平身罢。”人群高呼“谢吾皇万岁”,然后纷纷起身,规矩的双手相握放在腹前。 我向父王附耳低言:“这是怎么回事?” 父王轻声说:“他们二人要决斗,来此让我们做个见证。” “不会就是你唆使的吧?” “冤死了,为父巴不得他们和平相处,一起保护你。” “那叔父们怎么也来了?还有这么多人围观。” “你叔父们正巧在为父这里聚会,不知是不是剑何那小子故意挑了这时候。也不知怎的消息泄露,宫里的人就都来了。” 我叹口气,看了一眼宇剑何,他挑眉一笑,不知道他兴师动众的闹这一出是干什么。 宇剑何向我拱手道:“请问陛下,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看了一眼孙仰之,他脸上云淡风轻,恬然自适,毫无紧张之色。我说:“你们二人决斗的理由是什么?”我话音刚落,下首那群侍从就有人低低的笑起来,隐约有诸如“争风吃醋”的词语飘过来。 宇剑何拱手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微臣与亲王殿下都认为,我们二人之中有一人守护陛下就足矣。”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我都不禁觉得老脸羞涩。围观群众果然笑意更盛,甚至有人躲在人群中偷偷喝彩。 宇剑何又道:“我与殿下约定,决斗胜者留在宫中,败者去守卫西疆。”我大惊,望向孙仰之,他微笑着点点头。这时群众闻言,也觉得这个赌注太大了,纷纷摇头,露出惋惜之色。 我看向父王求助,父王无奈的摇摇头。这时我看到阶下的香姑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太医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看着宇剑何那嚣张的模样,真是忍无可忍,我笑了笑说:“此次决斗,朕可以答应你们。但是,此后宫中再有任何人要决斗,需获得朕的许可,否则就是私自斗殴,按宫规严惩,围观者视为同罪!”群众皆知我动怒了,下意识抖了抖。 看见武家子弟就烦,我冲阶下二人说:“开始吧!”非要寻死,拦也无用。 孙仰之用左手拔出剑,刹那间温和的剑气扑面而来,那剑气以孙仰之为中心向周围辐射而去,没有丝毫杀意,反而让人如沐春风。群众纷纷拍手叫好,大声喊道:“不愧是春风十里剑!”。世人称孙仰之为“春风君子”,他的剑法被人称为“春风十里剑”。 孙仰之左手执剑,傲然直立,眼睛紧盯着宇剑何。我的关注点却在他的手臂上,他并非是天生的左撇子,只因为曾经为了从黑熊口中救下我而伤了右肩,导致右臂经脉受损,再不能使剑。幸而孙仰之毅力过人,受伤后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努力锻炼双臂,日日用左臂练剑,终于使得左臂运剑如初,右臂日常无碍。 宇剑何笑笑说:“殿下内力纯厚,但是太过张扬了吧!”他也不拔剑,只是紧紧的握住了剑鞘。 身旁有位叔父问出我心中的疑问:“为何剑何不拔剑?” 宇泰叔父解释说:“流星剑的尊严,就是拔剑之时、一剑毙命。”听得我的心猛地一抽。 那位叔父接着问:“我不是质疑剑何的能力啊,他若不能一剑命中怎么办?” 宇泰叔父笑笑:“那就接着打呗。” 真是个无聊的尊严呐,我内心翻了个白眼。 只听孙仰之笑笑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招当然对宇统领无用。” 宇剑何正色道:“请殿下赐教。” 孙仰之挺起剑,两人迅速向对方冲去,就在两人相遇的一瞬间,宇剑何拔出了剑。大家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伸长脖子,想看看宇剑何的“流星剑”是否能一击命中。只听“当”的一声,孙仰之挥剑格开了宇剑何的出鞘一剑,两人的身影迅速分开,互换了位置。趁这当口,支持孙仰之的群众舒了口气,支持宇剑何的群众却惋惜的叹了口气。 我看了眼父王,他果然浮现惋惜又不甘的神色来。据说孙仰之师承神秘的的剑圣“晧风”,没人见过其人样貌,没人知道其人真名,只有江湖流传着的他百战百胜的赫赫盛名。而宇剑何的剑法为父王亲传,如今也代表了流星剑的荣誉,因此父王心里必定是偏向宇剑何的罢。 宇剑何执剑笑道:“不愧是春风十里剑,很荣幸能与殿下切磋。” 孙仰之垂剑而立,淡然自若,笑着说:“我也很荣幸,流星剑果然又疾又准。” 宇剑何说:“接下来我就要认真了。” 孙仰之左手挺剑,递出右掌,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的身影再次迅速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我以为自己年老眼花了,但是看到围观群众大多跟我一样茫然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于是我转头去看父王的神色,他若神色紧张,那就说明孙仰之占了上风;他若浮现喜色,那就是宇剑何力压一筹。但是他的神色也变化太快,看来这场决斗的形势很是胶着啊。 看不清身影,只能听见两人“叮叮当当”持续激烈的击剑声,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我不禁打了个哈欠。旁边有叔父点评说:“亲王殿下的内力纯厚,剑何的身法很快,可惜却伤不到殿下,殿下也难命中剑何,真是难分秋色啊!”另外一位叔父说:“眼下变成了持久战,殿下后劲不绝,或许最终能赢。” 这位叔父的话音刚落,便听击剑声停,决斗的二人身影分开,又都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大家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二人衣衫或有破损,但都未见流血,不管是支持孙仰之的、还是支持宇剑何的群众都安心的舒了口气。 宇剑何额上微有薄汗,有些不甘心的笑道:“我输了。” 孙仰之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宇剑何说:“不必叹息,来日方长,下次较量我可不一定会输。” 孙仰之歉然道:“本来这次我也未赢。” 宇剑何收剑向孙仰之走过去,拍他的肩道:“‘点到为止,愿赌服输’,这话是我说的,我就不会食言。” 这时父王哈哈大笑,众叔父也笑起来,纷纷起身击掌道:“精彩、精彩。”什么精彩都没看到的我和广大群众的内心都像错过了什么神迹一般郁闷。 宇剑何转身向我走来,半跪下说:“微臣自愿离京,守卫西疆,望陛下成全。” 他当初非要留京,如今又非要离开,真是任性至极,而我又不得不依他,想想便气得说不出话。 父王这时说:“决斗胜负,神人共鉴。剑何是一定要走的。”我瞪了父王一眼。 父王又说:“宇剑何调为密州总兵,明年年初赴任吧!” 宇剑何恭声说:“微臣遵旨。”然后起身,朝我笑笑,脸上还是那般狂傲不羁,仿佛刚刚是凯旋受赏。 看来父王也只能使出权宜之计,先拖到明年,然后再劝宇剑何留下。 我对围观群众说:“都散了罢。”群众一脸失望的纷纷退场。 父王和众叔父都下去围住孙仰之和宇剑何,拍拍他们的肩,纷纷夸赞“不错不错、后生可畏”,没人注意到我一个人默默的站在一边,郁闷的看着这群武夫。 香姑来到我身边问:“要让太医瞧瞧二位吗?” 我为那两人担惊受怕,他们却把我忘之脑后,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决斗,我冷哼一声:“让太医给他们开些补药,苦死人的那种。” 当天父王和各位叔父举办聚会,热情邀请了孙仰之和宇剑何,据说这群武痴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武学,到半夜才散。孙仰之后来告诉我,那日父王和数位叔父很热心的指点了他俩的剑法,让他们受益匪浅。父王还热情的邀请他常去万寿宫学习交流。父王终于转变了对孙仰之的态度,看在这个份上我就不计较其他了。 后来雅称“秋围”的武举要如期举办,我因不懂武功,这事向来是父王主持的。今年父王宣布,以后都由孙仰之来代替他的职责。父王以此表达了对孙仰之武艺的肯定,以及对孙仰之忠正的信任。孙仰之邀请了宇剑何出任考官,他俩一齐为朝廷选了好些英武才俊。 武举之后,孙仰之和宇剑何的友谊好像更上一层楼。闲时不是聚在一起切磋,就是聚在一起喝酒。我想起这二人少时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样子,只能摇摇头、叹口气,真是时移势易、人心多变啊。 第12章 民重君轻 深秋时节,各地纷纷传了捷报上来。这几年气候平稳,降雨适量,加上三四年前各地兴建的水利工程发挥了作用,已经连续两年获得丰收,今年是第三年了。我看那丰收捷报的汇总简报,似乎比往年的情况更好些。大概是边疆战事结束,有更多的劳动力返回家乡务农的原因。我看到“晋宁”这个地名时愣了愣,不禁想起一段往事来。 那时我与孙仰之订婚后,他仍然做我的侍读,负责课后监督我完成课业,解答我一些疑问。那时孙太傅课后不再让我抄经典、背古籍了,而是给一个时事题目,让我写策论。刚开始给我题目时,我是一筹莫展。我央求孙仰之帮我想答案,他默然不肯答应。他只负责监督我完成课业,没有义务替我完成。于是我就胡乱写了些想法交了上去,孙仰之被一顿好打。太傅说,殿下读的史书都白读了吗,前事乃后事之师。 于是我便知道了一旦有问题解决不了就去翻史书抄前人的做法。第二次交了抄来的策论上去,孙仰之又被一顿好打。太傅说,学会借鉴前人是好事,但就算是同一个问题,情况也会变化,解决问题必须因时制宜。 于是我便知道解决问题是不能原样照搬的,但是如何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仍是一头雾水。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敷衍课业、得过且过,因为一旦做得不好,孙仰之就又要挨打。那时他正在努力恢复右手的握力,我看着他颤抖的握笔的手,就不忍心让他再为我受过。 我可怜巴巴的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孙仰之,大约是我的眼神太过可怜,又或是孙仰之自己也不愿挨打了,便松口说:“殿下是怎么想的?” 这次的题目是“如何看待晋宁常有人上访诉冤”。我说:“派个得力的官员去解决这些冤案。”我心知这样答,明天太傅是不会满意的。 孙仰之笑了笑,用鼓励的语气说:“不错,更换得力的官员也是前几年朝廷的对策。但是不知殿下注意了没有,晋宁连续十几年都有人上访诉冤,这期间已经变换了四任官员。” 我迟疑道:“你是说换了官员也没用?为何当地专出些疑难悬案,让官员难解?” 孙仰之摇头说:“这些案子并非疑难悬案,而是冤案,乃冤死之人不得偿命也。” 我奇道:“那铁定是官员收受贿赂,包庇嫌犯呀,为何换掉官员也没用呢?” 孙仰之说:“一个问题不能解决,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能力水平下降,那就是面对的困难程度上升了。”他见我仍一脸迷茫,顿了顿又说:“殿下提起晋宁,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晋宁盛产的美味瓜果和美味瓜果酿出的美酒,当然这不会是孙仰之想要的答案。我想了想说:“晋宁陈氏?” 孙仰之点点头,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吞吞吐吐的说:“晋宁陈氏是晋宁的世家望族,好像中书令陈大人就来自晋宁……你是说陈大人出手掩盖了晋宁陈氏的罪行?” 孙仰之不说话,我想他是默认了。于是我欣喜的说:“那就把陈大人绳之以法。”我抬笔就要写,孙仰之说了声“殿下”。我抬眼看他,他看着我张张嘴但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说:“没事”。他神色不变,我未多想便写下方才的想法,次日交了上去。 太傅看了一眼我的答卷,面有怒色,拿起戒尺就啪啪打在孙仰之的背上,孙仰之挺直身体、一声不吭。我不甘的拽住太傅说:“先生为何打他,我又哪里错了?” 孙太傅沉声说:“殿下竟然不知道哪里错了,大曌律都白背了吗?” 大曌律?我脑子一片空白。 太傅叹了口气说:“未查明真相,未有真凭实据,光是臆测,就要惩治官员。殿下认为这样做对吗?” 我松开太傅拿戒尺的手,垂头颓然道:“不对。是我错了。” 太傅说:“殿下牢记,依法治国,而不是依君王的个人好恶治国,才能树律法之威,得四海民心,成为后世敬仰的明君。” 我郑重的点点头,表示受教了。然后想了想说:“那晋宁冤案已引起朝廷注意,必然派了人去查,难道与陈氏无关吗?” 太傅说:“有关。但是无法证明。” 我疑惑道:“那应当怎么做呢?” 太傅轻声说:“暗使人埋伏在晋宁,若陈氏再有纵奴行凶则当场抓捕,人赃俱获;再顺藤摸瓜,抓住中书令的把柄。” 于是我又学到了,史书上记载了许多刀光剑影,但背后的汹涌暗流才是最值得琢磨的。我那天私下里问孙仰之,为何明知我答的不对却不提醒我。孙仰之笑笑说,希望殿下印象更深刻些。我便觉得孙仰之这个人有时傻得很。 果然不久后,那位中书令陈大人就因行贿包庇罪锒铛入狱,不久被斩首示众。 那段时间我虽被罚抄十遍大曌律,但都老老实实、一丝不苟的去完成。我对待课业的态度变好了,孙仰之很惊喜,对我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喜悦,不管孙仰之怎么想的,我却渐渐发觉出孙仰之的魅力来。 我从小与宇剑何厮混在一起,觉得天下的男孩应该都与他一般,心里也一直认为将来的夫婿应该是像父王那样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故而后来认识了孙仰之,觉得他长得和女孩一般,举止又拘谨礼貌得很,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并非同道中人,并没有像阿玖那样看出他有什么好来。如今孙仰之成了我的未婚夫,在我眼里自是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我和他单独呆在书房里,本就觉得有些尴尬,他又不时对我笑笑,让我更是心惊肉跳。不怪乎别人称他为春风君子,他那笑容确实能让人如沐春风、心花怒放。我便也礼尚往来的回他个微笑,于是孙仰之的眼波更加柔和了。我本以为我们之间会渐渐朝着普通情侣那样发展,三年后再情投意合的结为夫妻,但是事情往往不如我们所料。 那天孙仰之陪着我抄完最后一遍大曌律,我舒了口气,放下笔,左手揉揉酸疼的右臂。孙仰之把我抄写的纸张一页页整理好,放在太傅的书案上。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书房,阿玖迎面走来,看也不看我,一把攥住孙仰之的手臂。 阿玖彼时刚关完禁闭,错过了好些精彩的时论课。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他们谈完,再找阿玖好好聊聊时,就听见阿玖问孙仰之:“仰之哥哥,你会不会去拒婚?” 她怎么还在想这茬,我郁闷的想。 果然孙仰之说:“不会。陛下的旨意,我怎能无端拒绝?” 阿玖凄声说:“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幸福?难道做一个忠臣比自己的幸福还重要吗?” 孙仰之毫不犹豫的说:“做一个忠臣就是我的幸福。” 我那时觉得孙仰之是不是有点魔怔了,看他的表情,却又那么坚定认真。我开始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伤了宇剑何的心,结果只成就了孙仰之的忠名而已。 阿玖说:“仰之哥哥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回到我身边。” 孙仰之默然不语的看着她,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我那时觉得这俩人都魔怔了,一个为忠名不顾一切,一个为情爱不顾一切。我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人沟通,于是没有留下来继续听他们的对话,也放弃和阿玖再谈,转身就走了。 后来我与孙仰之又恢复了以礼相待、就事论事的状态,我依旧老老实实的完成课业,但再没有与他“暗送秋波”。反正阿玖也不再闹了,母皇也不再关她禁闭,她痴缠着孙仰之,我也没有什么机会与他单独相处了。我既明白了孙仰之的想法,就对阿玖和孙仰之俩人的事抱着视而不见的态度,反正孙仰之必然不会做出有损忠名的事情来。我的忍让使得阿玖反而更加明目张胆的缠着孙仰之,就算众目睽睽之下,她依然毫不避讳的与孙仰之拉拉扯扯,仿佛与孙仰之订婚的人是她。母皇见过几次,虽然觉得很是不妥,但考虑到他们自小要好,我这个正主又没有异议,而父王又笑嘻嘻的为他们掩护,母皇最终没有惩戒阿玖。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大婚那夜,我和孙仰之坐在红色的喜榻上,眼前一直浮现着阿玖冷笑怨恨的眼神。我想着难道以后一辈子都要与他们二人纠缠吗,不禁叹了口气。 孙仰之问我:“大喜之夜,殿下不高兴吗?” 我扭头看他,他穿着描金绘凤的滚红喜袍,衬着白璧无瑕的面庞光芒耀眼。我心想,孙仰之的外表生来就是诱人沉沦的,据说被他诱惑了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茶饭不思、哀怨度日;就在他成为太女之夫的这个晚上,又有多少人为他伤心落泪呢。 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我问他:“刚刚对诸神立的誓言你还记得吗?” 他温柔的笑着说:“在下孙仰之,向九天诸神起誓,将忠于凰氏琝华,一生护她敬她,至死方休,请六神共鉴。” 我问他:“你将忠于我,还是忠于凰氏,还是忠于天下人,你想清楚了吗?” 孙仰之愣住,那温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如花枯萎。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久久思索不语。 我又问:“假如将来阿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你会背叛我支持她吗?” 孙仰之毫不犹豫的答:“不会,梁王比不上殿下。” “如果我为了自己的私欲,要伤害天下人的利益呢?你会支持我吗?” 孙仰之摇头道:“不会,我会劝谏殿下,民为重,君为轻。” 我进一步说:“如果我成为了一个无道昏君,人人言必诛之,你会为天下人来亲手诛杀我吗?” 孙仰之坚定又自信的说:“我必不会让殿下成为那样的君主,我相信殿下。” 我站起身:“所以我和天下人在你心中,天下人更重要吗?”孙仰之没有回答,但他坚定的眼神已经说出了他的答案。 我推开房门,抛下他一个人走了出去。我没有办法再和他呆在一起。他的心里,天下人比他的妻子重要,做一个深明大义的忠臣比做一个丈夫重要。他忠于天下,所以他希望我舍弃自我、和天下人紧紧绑定在一起,才能成为他效忠的对象。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博爱,却又更加无情。这样的人,本应该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如今却成了我的夫婿。 我仿佛看到了我不幸的未来,失魂落魄的走出东宫。前方有大片的亮光,正急速向我靠近。一堆侍从提着灯笼慌张的跑过来,见到我纷纷跪下,哭喊道:“太女殿下快去上德宫罢,陛下刚刚突然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他二人心中的另一根刺 第13章 十情六欲 我阖上奏章,走出书房,一路走到御花园的湖边。左岸深秋红叶倒映在湖中,使碧绿的湖水多了些层次。在这湖里,宇剑何曾为了我下水去摘那朵最娇艳的荷花,然后被水草缠住,差点溺毙此间,幸好及时被救,我也被父王狠狠训斥一顿。 身后宇剑何拉住我说:“陛下不要再往前走了,水里凉的很。” 我这才发现我的脚快要踏进湖里去了,赶紧后退数步,后怕的抚着心口。 宇剑何轻声问:“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笑笑反问道:“那日决斗,你有没有让他?” 宇剑何不高兴的说:“陛下是骂我呢?” 我笑笑摇摇头,看着湖景,想起孙仰之每日雷打不动的初晓起床,左手持剑要练习两个时辰方才休息用膳。有一次我没睡好,很早就醒了,我去御花园里看看侍从们从花瓣上采集露水,路过惠和宫见到了练剑的孙仰之。我看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因练功过猛,左手颤抖不止。我问他何至于如此努力。他说既然许下了守护我的誓言,就要有守护我的能力。我说你在政事帮助很大,宫中侍卫这么多,不必再花费心思在这方面。孙仰之固执的说,旁人的剑永远不能代替我的剑,我对陛下的承诺也不能假手于人。 我良久低声说:“他为了恢复剑术,真的很努力。” 宇剑何耳力很好,他说:“不错,我应当比他更努力才是。” 我一直认为,宇剑何是那个为了哄我开心、可以不顾一切的人;而孙仰之却是时时束着我、不让我随心所欲的那个人。我也曾后悔过,想过当初如果我拒了婚,宇剑何成了我的夫婿,孙仰之成了阿玖的夫婿,我们四人会不会现在都能获得了幸福。 关于这个问题,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我登基后新接手政权,面对政务十分茫然,孙太傅掌管六部,自然没有太多时间再来教导我;而孙仰之却从容不迫、泰然自若,是他辅佐我处理政务,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像在学堂时一点点的启发我,引领我思考政事、分析时局,每天陪我处理奏章到深夜。所以一般我处理政事就会叫上他,询问他的意见,这个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养成的。 那时我便想,我着实是个不争气的皇帝,如果离开孙仰之,我一定会搅得天下大乱,或者累死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如果宇剑何做我的皇夫,他可能只会气急败坏的拿剑指着孙太傅的鼻子说:“把这些劳什子奏章统统拿走,瞧把陛下累成什么样了,以后莫拿这些破事来烦她。”我光是想想便觉得好笑,不禁笑出了声。孙仰之在旁边问我所笑何事,我便把方才所想和他说了。孙仰之没说什么,也不觉得好笑。我看他沉着脸,纳闷明明是夸赞他,却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不小心得罪了他。所幸他很快把话题转到政事上,我们就揭过此话再也未提过。从此我对着孙仰之很少再扯别的闲话,反正也扯不出什么闲话。 宇剑何轻声问我:“陛下这些年开心吗?” 我呵呵一笑:“做皇帝的,有开心的吗?”我若说了其他原因,宇剑何必定会不依不饶,唯有面对这个答案,唯有面对不可更改的命运,宇剑何才哑然失了声。 良久宇剑何复又开口说:“陛下若有了孩子,或许会有所慰藉。” 万万没想到宇剑何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我惊讶的看着他。 宇剑何神采飞扬的说:“微臣不介意当陛下孩子的父亲,我可不是那种在意名分的人。” 我瞬间黑脸,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宇剑何弯起一侧嘴角,邪魅一笑,抱剑转身走了。 我倚在一棵金叶灿灿的树下,看着湖里天空的倒影。空中连双、飞鸟都没有,湖里连对鸳鸯都没有,皇宫里一直都是如此寂寞的吗。 我依树坐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忽然身上一暖,有人为我轻轻的披上了毛毯。我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说:“你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朕吗?” 我睁开眼,果然是孙仰之半跪在面前,笑笑说:“天凉了,陛下还是回屋里睡吧。” 他不接我的话,我也自顾自的说:“大约是又老了一岁的缘故,朕近日来想起很多往事。” “何事?”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关于你的,不好的回忆。” 孙仰之苦笑一下,道:“微夫确实做得不够好。” “那你想过该如何改善吗?” 孙仰之愣了愣,突然有些颓然,他缓缓开口道:“陛下如今已熟悉政务,身边又有许多得力之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我的眼睛,说:“你有没有想过与朕生个嫡女?” 孙仰之睁大了眼,脸上微微浮起红晕,他嗫嚅道:“陛下是该考虑皇嗣的事情了,前些年那么忙,眼下正好空闲许多……” 我淡淡的说:“如果是个嫡女,那么必不会有人能威胁她的地位了。” 孙仰之身体往后,脱离了我的手掌,他说:“陛下不必执着于嫡女,对于世人来说都是正经的皇嗣。” 我挑眉道:“对于你呢?” 孙仰之拱手道:“陛下无需担心,只要是陛下的孩儿,微夫都会视如己出,尽心辅佐。”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说:“长女的生父是不是你,你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孙仰之垂下眼帘,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我冷笑一下:“孙仰之啊孙仰之,你总是抬出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欺骗别人,又欺骗自己。” 孙仰之急切道:“微夫从未骗过陛下。” 我说:“你当初为何不与阿玖说清楚,干脆断了她的念想,反而抬出什么忠于圣旨的借口来,为何又骗朕说什么幸福快乐的话?” “梁王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不想伤害她,”孙仰之猛的抬高声音说,“但如今她妄图谋害陛下,我就万万容不下她了!” 我凄声说:“那我呢?你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妻子,而是你实现政治抱负的工具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孙仰之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一字一顿的说,“微夫从未这样想过,从未。” 我嗤笑一声:“你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呢?”我起身就要走。 孙仰之猛的拽住我的衣袖,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孙仰之也没想到我会倒,只是刹那间下意识的搂住我,惊讶的睁大着眼睛。 气氛很是尴尬,我压抑着狂乱汹涌的心潮,面上淡定的轻笑道:“皇夫这么快就欲证明己心了?” 孙仰之也没有动,他看着我的眼睛轻轻说:“陛下从来没有信任过微夫吗?” 我自嘲似的苦笑道:“信过。” 孙仰之点点头,认真的询问我:“微夫如何做,陛下才会信任我呢?” 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同样疯狂跳动着的心脏。孙仰之或许真的从未骗过我,但是语言与行为之间就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 我说:“人都是有十情六欲的,只有成了仙才能无欲无求。你一直压抑着自己,是得不到幸福的。” “陛下的幸福就是微夫的幸福。” “你的幸福不是做一个忠臣吗?” “让陛下获得幸福就是微夫的职责所在。” 我惊讶不已,这人怎么突然开窍了,我急忙问:“你倒是说说,怎么尽你的职责?” “做好皇夫,辅佐陛下,管理宫围。” 我边听边点头说:“还有呢?” 孙仰之默然不语,只是他的眼神越发幽暗深沉。 我站直身体,推开他道:“这个问题本应早些问你的,你最好早些想明白。” 孙仰之握紧拳头,说:“如果嫡女是陛下所愿,微夫会全力以赴,帮助陛下完成心愿。”他额上薄汗渐出,仿佛下了很大的力气才说了刚才的话。 我的脸蓦地烧起来,仍然淡定的说:“朕又不是让你上战场,你作甚么英勇无畏的样子。” 孙仰之冲我温柔的笑笑,眼底却很是慌乱。 我说:“等你准备好了再说罢,你记住,朕可以等你,你的天下人又能等你多久呢?” 孙仰之果然浮起不安的神色,我冷笑着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孙仰之可以辜负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却唯独不能不顾国家大义。我拿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拿大义来胁迫他,真是悲哀的很,我都深深怜悯我自己。 第14章 春风君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忽然一夜醒来,天地皆白。昨夜初雪,我兴奋的披上裘袍,要去踏雪。御花园里的湖水早已结了冰,岸上垂柳早已落光了绿发,整个世界只有黑灰白三色,单调又沉默。景色不佳,我踏雪的兴致却极高,穿着厚绒皮靴,踩入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留下一对浅浅的脚印。 前方隐隐传来琴声,如暖风拂面,竟是名曲春风。在雪地里弹春风,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走过去,看见孙仰之正坐在雪满枝丫的冬树下抚琴。 据说十年前有个富商在京郊买地,遍植梨树,梨园建成之日,邀请京中达官显贵前来踏春。那日孙仰之受邀弹了曲春风,一夜之后,竟整园梨花齐放。那日之后,孙仰之就被称为“春风君子”,那梨园也成为京城的踏春胜地。我不知道孙仰之的琴声是否真有这么大威力,因为每次我请求他对着梨树弹首春风,他都黑着脸断然拒绝。而那梨园所产的“君子梨”畅销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孙仰之分成。 我也是第一次听孙仰之弹的春风,不管当初梨花花开是否与他的琴声有关,反正此时此刻我的心却被这琴声撩拨得荡漾难持。琴曲悠然停歇,我向孙仰之走过去,走近些才看到孙仰之旁边的雪地里卧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白狼皮袄,戴着白色毡帽,手上提着一瓶酒,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只听到宇剑何的声音传来:“不愧是春风,我感觉周围十里的雪都要化了。” 孙仰之竟然给宇剑何弹春风,他都不肯弹给我听! 孙仰之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我弯腰捧起一团雪,用力捏实,瞄准孙仰之的脑袋狠狠掷了过去。我平生第一次扔出这么准的雪球来,那雪球不偏不倚的直奔向孙仰之的脸面。我正得意的弯起嘴角,谁知宇剑何倏地旋身而起,好似随意一挥手就把雪球拍落在地。宇剑何朝我挥挥手喊道:“陛下要与我们打雪仗吗?” 哈哈,我才不怕你。我指着宇剑何和孙仰之,对身后一干侍从侍卫下令道:“动手。”身后的侍从侍卫们很快分成两排,侍从们纷纷弯腰捏实雪团,然后递给前排的侍卫,由武艺高强的侍卫们瞄准目标扔出去。 漫天雪球纷纷袭来,宇剑何看到这阵仗顿时就怂了,他边挥剑边大叫道:“以多欺少,不公平,这是作弊,作弊!” 我从侍卫人墙中探脑袋出来回叫道:“就是欺负你!”说完又缩回去。 突然我发现孙仰之不见了,我送他的琴仍放在冬树下,眼见快要被雪球埋了起来。我后颈突然一凉,好像被人搁了一把剑。我颤了颤缓缓转头看,孙仰之正把手指点在我脖子上,微笑看着我。我一把打开他的手,说:“你是要弑君呐!” 孙仰之笑着说:“擒贼先擒王,破阵当指皇。” 我说:“你向来不懂拍马屁。”边说着我突然抢过旁边侍从手上的雪团往孙仰之脸上拍去,孙仰之不躲不避,闭眼受了。看着雪块和雪屑从孙仰之脸上簌簌落下,我又有些心疼。 孙仰之举袖抹抹脸,笑着说:“陛下的雪球还是落在微夫脸上了。” 我问他:“痛不痛?” “不痛,只是凉。” 我又抓起一团雪握在手中,说:“你俩感情真是好啊,你还给他弹春风?” 孙仰之笑笑:“不止是春风,微夫可以为陛下弹夏风秋风冬风。” “骗人!”我去扯孙仰之的衣领,要把雪团塞进他的脖子里。 孙仰之抬手阻挡,说:“只要陛下不让微夫对着梨树弹就行。” 我想想说:“以后春风只能弹给朕听。” 孙仰之粲然一笑说好。 我大声令道:“停!”侍从侍卫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退到一旁去。 宇剑何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树后,他探出脑袋来说:“结束了?”然后走过来谄笑道:“陛下何时练得阵,厉害得紧啊!” 我哼了一声:“刚刚还有人说朕是以多欺少呢。” 宇剑何大手一挥,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 “你别过来。”我警惕的躲到孙仰之身后,生怕宇剑何突然来一招“兵不厌诈”。 宇剑何“嘿嘿”干笑一声,把背后手中偷偷攥着的雪团当我面扔了。 我说:“这雪仗谁赢了?” 宇剑何看了孙仰之一眼,孙仰之摇摇头,宇剑何只好说:“自然是陛下赢了。” 我说:“老规矩,脱衣服。” 少年时,我、阿玖、宇剑何和孙仰之四人也曾于雪天里打雪仗玩乐,我和阿玖武艺不济,所以总是我和宇剑何为一边,阿玖和孙仰之为一边。而阿玖总是装柔弱躲在孙仰之身后的,我扔雪球则从来没有准过,于是最后总是演变成宇剑何与孙仰之的二人战。宇剑何总是会认输,他就自觉主动的脱去上衣,拉着我往雪地里一滚,然后我俩躺在雪地里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孙仰之站在一边看着我们微笑不语,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听耳边阿玖滔滔不绝的夸赞与敬佩之语。要是大家都没有长大该多好,至少大家脸上都能荡漾着笑颜。 宇剑何哈哈一笑,爽快利落的把皮袄和上衣悉数脱下,露出□□的上身。宇剑何看孙仰之一动不动,打了他胸口一拳,说:“男子汉,痛快点。” 孙仰之皱着眉,一脸为难,大概他认为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我说:“不脱也行,自己浸湿再绕湖跑一圈。”我向旁边侍从示意一下,立刻有人去提水。 宇剑何说:“碰上陛下,你是跑不掉的。”说着捧起大团雪往孙仰之衣领里塞,孙仰之苦笑着没有躲。这时有人提了桶水来,我朝孙仰之动动下巴,侍从们就把孙仰之外袍脱了,一桶水从他的头顶哗啦淋下,湿了个透。 “痛不痛快?”宇剑何哈哈大笑,拉起孙仰之就往湖边跑去。 看着他俩在湖边纵身狂奔的模样,我就笑得停不下来。 香姑说:“绕湖一圈会不会太冷了?” 我笑:“前些月给他们补大了,这会儿帮他们降降火。” 第15章 不落之雪 眼看年关将近,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宇剑何离京的事。自从决斗后,父王和叔父们多次劝宇剑何留下,宇剑何都不肯。我决定最后劝他一次。 这天小雪,我吩咐侍从在雪地里烧起炉子,炉子上烹着茶和温着酒,地上铺着毛毯,顶上支起毡布。我挥退侍从,让宇剑何在我身边坐下。宇剑何生疏的洗杯倒茶,递给我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我举杯闻香,宇剑何却仰头一杯饮下。 “烫不烫啊?”我震惊的看着他。 宇剑何摇摇头说:“这杯子太小了。”说着就伸手去拿炉上隔水温着的酒瓶。我捧着茶,看他灌了口酒,然后抹抹嘴说:“这才痛快啊。” 我见他心情好,便说:“留在京中不好吗?” 宇剑何答非所问道:“这酒温得刚刚好,陛下真的不尝尝?” 我喝掉手中之茶说:“昔日你非要留在宫中,还和阿玖一同做戏,怎么却又要走呢?” 宇剑何默默灌了口酒,才开口道:“陛下不会懂,日日见到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是什么心情。”我怔了怔。 宇剑何又说:“当年陛下订婚后,我很难过,我想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可是那种痛苦挥之不去,不得安眠。”他仰头喝了口酒,嘴里泛出一丝苦涩,又道:“我也请教过师傅和元帅,怎么抑制这痛苦,他们说我还没有作为家臣的自觉,所以毕业后我就从军去了。我以为这六年来,我看惯了血肉生死,能超脱些了,所以就回来了。我努力做一个恪尽职守的侍卫,努力和陛下身边的人友好相处,可是不管再怎么努力,这心痛还是半分不曾减少。” 我想起当年他听闻我订婚的消息后进宫来找我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他抱着我说:“对不起,没有在殿下身边保护好您”。他很后悔,后悔离宫去太武院。特别是当他听说我是因为他才去行宫散心时,他更是浑身颤抖、不能自抑。他问我会不会去拒婚,我说不会,他便失魂落魄的走了。后来他一毕业就去西疆从军,我以为他是生我的气,未曾想过他还愿回来。 我握住他的手说:“朕对不住你。” 宇剑何笑笑说:“我与陛下之间,未曾有过海誓山盟、婚姻之约,何来‘对不住’之说呢?反而是我,辜负了守护陛下的誓言。”我心里总觉得负了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宇剑何不甘心的说:“事实证明,亲王殿下比我更适合守护在陛下身边。不仅是决斗,还有您生辰那日,为梅竹君醉酒伤心,我看着心痛又嫉妒,不知所措;反而殿下他无所顾忌,为陛下又琴又舞。为了陛下,他愿意倾尽所有、全力以赴,忍天下之难忍,为天下之难为。” 我默了默说:“你在朕心中一直很重要。” 宇剑何苦笑道:“陛下生辰时,我送您的那个大珠子,虽不知有没有奇能,但我一直站在陛下身后,我的倒影却未能入您眼中。陛下心中或许有殿下,或许未有任何人,但必不是我。” 我刚要反驳他,宇剑何转身来抱住我说:“今后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在京外守护陛下。我虽离京,但心永远留在此间。” 我想对他说不要走,可是却开不了口。我无法给予他想要的,便没有资格要求他留下。这么多年宇剑何看似长大成熟了,心里深处却还是那个率性纯真的大男孩,他一直用狷狂不羁的外表来掩饰他心中的柔软,用剑与盾来维护他内心的骄傲和尊严。 孙仰之独自踏雪而来,他看到宇剑何抱着我也没有什么反应,缓步走到布篷下,先对我长揖一礼,然后边拍身上的雪边对宇剑何说:“今日有好酒,也不唤我同来,太不够意思了。” 宇剑何一手揽着我的肩,一手攥住酒瓶说:“今日陛下和好酒都是我的,殿下休要和我抢。” 孙仰之在我身旁坐下,取了茶具说:“是是,不敢同你抢,我喝茶便是。”他娴熟的洗杯倒茶,顺手给了我一杯。 我伸手接过茶杯,身边宇剑何自嘲道:“殿下一来,就把我比到尘埃中去了。” 我说:“有人愿意端茶送水,你还不乐意了。” 宇剑何叹口气说:“陛下若还喝酒,自是不会有某人的显摆之地。”孙仰之闻言笑笑不说话。 我拍拍宇剑何道:“给你个显摆的机会,拿起你的剑。” 宇剑何灌了口酒,哈哈大笑,然后拔出佩剑,向孙仰之虚晃一招,孙仰之眼都不眨、笑着看他。宇剑何回之邪魅一笑,然后纵身一跃到雪地中,挥剑如舞,雪绕其飞。只见那剑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道流光。而宇剑何的头顶上慢慢形成一朵云絮,竟是周身不落之雪。宇剑何大吼一声,举剑刺天,那朵顶上云絮倏地四分五裂,碎成一团团雪四散开来。有一团雪不巧向我这边飞来,我下意识的抬手挡面,这时孙仰之伸手一探,那雪团便乖乖落到他手中,他随意抬手,把那雪团扔进了炉上的茶釜中。 虚惊一场,我舒了口气。宇剑何走回来笑着说:“惊着陛下了,我自罚一杯。”说着伸手要来拿酒,我按住他的手说:“罚你不喝才对。” 宇剑何笑笑说:“陛下可拿住我的死穴了。看来我得早些离宫,免得又得罪陛下。” 我闻言立即放开他的手,宇剑何便取走酒壶。我举手向远处的侍从招招手,马上有侍从跑过来。我说:“多多拿酒来,今日让宇统领喝个痛快。”侍从领命跑开。 宇剑何哈哈大笑:“那我可要把陛下的酒库喝光了。”然后瞅一眼孙仰之道:“亲王殿下可莫要哭啊。” 孙仰之淡淡道:“你尽管喝,不够我再替你去父王的私库讨。” 宇剑何揽住孙仰之的肩道:“老兄真是够意思,没交错你这个兄弟。来,走一个。” 我支着头看他们,觉得外间雨雪霏霏,反更衬得里间暖意融融。 第16章 一本正经 这么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年节,全国彩灯高挂,举办宴会欢聚。次日我和阿玖跟着父王去神庙敬神,然后去宗庙祭祀祖先。阿玖一路上表现的十分规矩,还在宗庙母皇的牌位前痛哭流涕,哀声忏悔,听得我都不禁动容,心想或许家庭对女人真的有很大的影响。 年节过后,宇剑何就来请旨,我不得不给他下了调令,调任密州总兵。宇剑何启程这天,我去宫门送他。他像十八岁离京去参军时那样笑着说:“一旦陛下召唤,我会立即回到陛下身边。”我拍拍他的肩点头说好,他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太傅孙莲漪很不赞同那次孙仰之和宇剑何的决斗,私下把孙仰之训斥一顿。宇剑何离京后,太傅便能劝谏我多挑几个武功高强之人护卫身边,同时密切注意梁王的行为。我都点头答应。 太傅又一本正经的说:“如今天下无事,陛下应把重心放在孕育皇嗣这件事上。” 第一次在德高望重的长辈面前如此严肃的讨论我的私事,我心中羞怯,但面上也正经道:“朕正在努力。” 最近不知怎么了,估计天下太平,众臣都闲得发慌,纷纷关心起我的皇嗣来。虽然之前也有人时不时提起这件事,但现下这般大规模的正式上奏还是第一次。有的人认为后宫中的男子不给力,建议多选优质男子入宫;有的人认为我不够亲近男色,建议内侍省为我拟好行幸表并严格遵守;有的人甚至认为问题出在黄赤之道上,奉上一大箱子秘本供后宫研习。我晚上和孙仰之一起批阅奏章时,一旦孙仰之读着读着就面红耳赤,顿住不语时,我就知道必定是这种一本正经意淫的奏章。我让孙仰之把这些人一一记上黑名单,但他很快告诉我黑名单没有意义。看来满朝文武都积极的参与到这场意淫狂欢中。 我对孙仰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不会是阿玖企图分散朕注意力的阴谋?” 孙仰之苦笑道:“梁王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说:“那么有这么大能耐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孙仰之惭愧说:“微夫尽快和祖母谈谈。” 我翻了个白眼,道:“你除了在先生面前诺诺答应之外,还能干什么?”太傅也是我名义上的祖母了,但是我只能继续尊称她为“先生”。 孙仰之想了想,终是没有反驳。他转移话题道:“梁王最近和吉州总兵的妻弟、商人殷绅走得很近。” 我说:“皇夫啊,咱们去度假吧。” 孙仰之没想到我的思维如此跳跃,不禁“啊”的一声疑问。 我摊手道:“反正天下无事,去行宫散散心,堵堵众臣的嘴巴。” 孙仰之深深看我一眼,说好。 晚上我正要就寝时,香姑捧着一个匣子进来。我打开看,里头有许多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都装着一颗可疑的黑色丹丸。我问:“这是什么?” 香姑微笑着说:“万寿宫刚送过来的,叫大行丹。”我打了个寒颤。 香姑又从旁边侍女的手上拿过一个册子,递给我。 我随意翻了翻,里头似乎全是后宫男子的名字。我问:“这又是什么?” 香姑说:“一道送来的,是内侍省为陛下拟定的侍寝安排。”她走上前,翻开其中一页说:“这是今日的安排。” 我仔细一瞧,我的神呀,一晚上召幸九个内君,这哪是侍寝,这是弑君!难怪父王端来大行丹这种东西,他绝对是在看我的笑话。 我把那册子猛力掷在地上,不解恨又狠狠踩上几脚,咬牙切齿的说:“哪个王八蛋想出的安排,拖出去砍了!”内侍省的长官内侍监明明是位服侍过母皇的威严妇人,怎么会弄出这么不合理的安排来。 香姑大约第一次见我这么发飙,急忙应承着退出去。 第二天内侍省几颗脑袋落地,从此没人再敢胡乱安排侍寝之事。 我下朝后黑着脸来到万寿宫,父王见到我笑着说:“皇帝何必动怒。” 我说:“父王一片慈心,心系后嗣之事,却不管女儿的死活了吗?” 父王哈哈一笑,说:“皇帝这话说的真叫为父伤心啊。” 我怎么看不出你伤心的样子。 父王说:“你母皇在世时英武过人,怎料想皇帝如此娇柔。” 我眯着眼看他,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父王讨好的拉起我的手:“好啦,是为父开个玩笑。为父只不过是委婉的提醒一下皇帝:皇嗣很重要。当年先皇要南征北战,才较晚怀上你们姐妹。现下诸事已定,大臣们也开始关注这件事来,储君定则天下定,否则人心不稳、社稷动摇……” 我打断父王的老生常谈说:“父王,朕打算去行宫度假。” 父王愣了愣,大喜道:“好啊,行宫清静些,可以减轻心理压力。”顿了顿又嘱咐道:“多带几个侧夫呀!记得带上昨晚的丹药哦!” 带得再多,我就一个,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第17章 阳奉阴违 行宫的正名叫昌吉宫,建在吉州境内,依山傍湖,湖的另一边是广阔的草场和森林,正是皇家围猎的林场。孙仰之就是在那里从熊口中救下我、右臂经脉受了重伤。 想到行宫,往事就控制不住的浮上心头。我十四岁时,宇剑何离开皇宫后,我失了玩伴,整日闷闷不乐。为了哄我开心,母皇便说带我和阿玖去行宫打猎。我虽自小就学会了骑马和射箭,但是这是我第一次骑着马驰骋在草场上,感受草场上自然而生野的气息,我兴奋极了,拍马狂奔,仿佛要乘风腾飞而起。我一马当先的驰入林场中,举着弓箭跃跃欲试。不幸的是,我没遇到温顺的鹿或羊,却遇到了狂暴的黑熊。幸运的是,孙仰之及时找到了我。当时那黑熊一掌把我的马拍倒在地,我跌落滚到地上。那熊张嘴向我扑来,孙仰之抢先扑在我身上,黑熊便一口咬在孙仰之的右肩上。孙仰之的身上瞬间鲜红一片,我吓呆了都忘记了逃跑。孙仰之被黑熊咬在口中,未吭一声,左手拔剑,迅速直刺黑熊的心脏。那黑熊吃痛,张嘴大嚎,孙仰之拔剑落地,又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对准黑熊的眼睛一剑刺去。那一剑贯穿了黑熊的脑袋,黑熊轰然倒地,猛地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了。之后有其他侍卫陆续赶来,及时救回了孙仰之,才保住了他的右臂,但是他的右手却不能使劲,一度连握筷都艰难无比。 母皇认为孙仰之忠勇无匹,不仅命令御医们全力救治他、花费无数珍贵药材,不久后还宣布他为太女命夫,等我成年便举行大婚。让孙仰之成为我的未婚夫,我是极度不愿意的。一则那时我青春年少,反感所有管束我的人;二则阿玖喜欢孙仰之,我总不好横刀夺爱。果然阿玖马上就来找我,哭着求我去拒绝这门赐婚。我答应了她,正在去找母皇时,太傅孙莲漪先找到了我。太傅说:“仰之为了救殿下,废了执剑的右臂,将来既不能从军也不能做武官,这一辈子等同废了。旁人瞧不上仰之,殿下难道也要弃他如敝履吗?” 我不想做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想到孙仰之颤抖的右手,便心软下来不再去拒婚。之后我心情郁闷,借酒消愁。我醉了后抱着以为是宇剑何的孙仰之说:“如果你没走,救我的就不是孙仰之了;如果你没走,我就不用娶孙仰之了。”还说了什么已记不清了,只清楚的记得清醒后撞入眼帘的孙仰之的眼睛,血丝密布,凄楚含泪。孙仰之凄婉的笑笑,说:“殿下放心罢,微臣这就去向陛下拒婚请罪。” 我第一次见风轻云净淡然自若的孙仰之露出这么悲伤的神色,我的心狠狠的震了震。我问他:“你如实告诉我,你想嫁给我吗?”孙仰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只想让殿下幸福快乐。”我仔细看着他,默了默说:“我会对你负责的。”于是再未提过要拒婚的话。 之后阿玖又数次找我,我都避而不见;她又不断去求母皇父王,被他们严厉斥责,甚至关了禁闭。终于有一天她把我堵在学堂外,哭着的说:“你已经有宇剑何了,为何要抢我的仰之?难道我所有喜欢的你都要抢走吗?”我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忤逆母皇。她眼里满是恨意,对我说:“迟早有一天,我会夺回所有。”从那天起,阿玖便再没给过我好脸色。 离行宫越近,我的心情越发低落。还好明智的带上了兰君,这个活宝贝善于活跃气氛,一会唱歌一会说笑话,一路上我倒不是很无聊。孙仰之总是闷得很,他也不喜欢闹腾,于是我让他自乘一车,免得打扰他静思。 虽然吉州毗邻京畿,但是从京城到行宫有两日多的行程。我们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城,到第四日才到昌吉宫。 昌吉宫也颇具规模,格局与京中皇宫天仁宫相仿,精简了些次要宫殿与屋舍,而主要宫殿的布局、陈设和皇宫一般无二。香姑很贴心的带了我的常用之物,吩咐人迅速摆放好。我来到书房,甚至桌上的那卷书仍是我之前随手翻开的那一页。 到达行宫的第一天,我因车马劳顿,极度疲惫。兰君在我身边唱着小曲,我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我便精神抖擞,用完早膳就拉着孙仰之和兰君往行宫外溜达。整个行宫和林场周围都被禁军严厉封锁,禁止外人擅闯。因此除了行宫里有人走动,行宫外都是草长雀飞的自然之境。孙仰之不敢让我往林场里走,于是我就绕着行宫前边的湖泊漫步。 “陛下看,湖里有鱼!”兰君兴奋道。 “不错,小时候父王还带朕来此处垂钓过呢。”终于记起来小时候我也来过这里,此地竟然还有过快乐的回忆。 “这里天清地灵,鱼儿看起来都很是肥美啊。”兰君说。 我兴奋道:“确实很好吃呢!”想起小时候自己钓鱼、然后烧烤的味道,不禁要流下口水。 兰君撸起袖子说:“微臣去钓上几条来。” 我拍手道:“然后烤来吃!”兰君和我相视一笑,咽了口唾沫,仿佛烤鱼已到嘴边。 孙仰之不为所动,表达了他绝不是吃货的立场。我说:“兰君逮鱼,朕来烤,你总得负责生个火吧?”孙仰之表示同意,然后挥挥手,一干侍从抱来柴火、干草等生火之物;再挥挥手,侍从们又抱来烤鱼的架子、遮阳棚、桌椅、餐具甚至香料。 我摇摇头说:“你这人肯定从来没体会过自己动手的乐趣。”然后很不争气的和孙仰之一起坐在椅子上,眼看着旁边侍从们生火、搭棚子、搭架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哈欠,说:“兰君怎么还没钓上来?” 孙仰之说:“用渔网或者鱼叉可能快些。”他挥挥手,便有几个侍从拿着渔网去湖边。 我说:“钓鱼这活本最适合你干。你拿卷书,往那闲闲一坐,自有愿者上钩。” 孙仰之说:“不错。微夫曾经想过,做个泛舟江湖的渔翁是何等逍遥。” 我摇摇头,完全想象不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鱼竿的孙仰之是什么模样。孙仰之何许人也,人称“春风君子”。他光是在街旁一站,便会有无数的痴男迷女自愿奉上鱼来,何须他自己去钓。若是那鱼儿通灵,孙仰之往湖边一站,说不定鱼儿都会自动往他怀里跳呢。光想想孙仰之被鱼群淹没的画面,我都觉着好笑。 大约孙仰之误会我在笑他,不好意思的说:“陛下大概觉得微夫是匹夫之志罢。” 我说:“各人各志,快乐便好。皇夫想做渔夫,渔夫想做皇夫,又有什么差别呢?” 孙仰之笑笑,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待下辈子罢。” 我说:“我后宫中的男子随时都可以离开,你也不例外。” 孙仰之深深看我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很快兰君领着方才那几个侍从走回来,侍从提着的网兜里装着好几条大鱼。 兰君歉声道:“劳烦陛下、殿下等这么久,微臣无能,没能钓上鱼来。” 我摆摆手,兴致勃勃的说:“你坐下等鱼吃罢。朕亲自来烤。” 可惜火堆边烟雾缭绕,熏得我直要流泪,我只好象征性的把鱼身翻了翻,跑回来坐着伸长脖子等吃。烤鱼的香味很快就传了过来,我使劲咽了咽唾液。一把香料撒下去,那香味更是丰富多彩,每一缕都诱人垂涎。 我一个人就吃了半条鱼,孙仰之和兰君都吃了一条整的,还剩几条赐给了旁边辛苦半天的侍从们。香姑又捧来几盘疏果解腻,我吃完躺在椅上,看着远处悠悠白云,一点都不想动弹。人生难得几回欢,且行且歌且逍遥啊。我说,兰君咱们唱歌吧。兰君很是配合,悠悠然就起了调,这悠长舒缓的曲儿正适合此心此景。没想到孙仰之也附和着低声吟唱起来,看来他的心情也很是不错嘛。 吃饱唱足,我们各自回房午睡。待日头偏西时才懒懒起身,孙仰之早就在书房等着我来开匣子、看奏章。我们一同看到晚膳时分,香姑进来说:“兰君大人问陛下还要不要吃鱼?大人下午钓上来好几条鱼。” 我笑笑说:“这家伙钓鱼上瘾了么?湖里的鱼竟遇上了煞星。”我摆手说近两日都不吃鱼了。 我和孙仰之用了晚膳,又继续批阅耽搁下的奏章。政务虽积压数日,好在没什么大事。阅完奏章,一通盖印,锁上匣子,大功告成。我起身往寝殿走,孙仰之说要告辞。我看着他说:“皇夫可还记得我们是来干嘛的吗?专门来烤鱼的吗!” 孙仰之愣了愣,脸上渐渐染上红晕。 我说:“洗干净,等朕。”说完走出书房。 我慢条斯理的沐浴更衣,然后侍婢们把我的头发根根细细擦干。我回到寝殿躺上床,问香姑:“皇夫呢?” 香姑说:“奴婢去请来。”不一会领着孙仰之进来。 孙仰之披散着长发,穿着单件白衫,迟疑的停在几步之外。香姑照例捧着方盘进来,此次方盘上不仅放着玉袋,还放着一颗大行丹。孙仰之看了一眼脸色立即更红了,我的脸却变黑了。没想到香姑真的把那玩意带来了,我挥手说:“拿下去。” 香姑退出去,关上门,房里只剩我和孙仰之两个人。 我说:“朕一直想要个嫡女,不知能不能如愿。”孙仰之呆立不动。 我只好冲他招招手说:“过来。”孙仰之缓步来到床边。 我朝床里挪挪,拍拍空出来的床面,说:“上来。” 孙仰之向我长揖一礼说:“微夫失礼了。”然后慢慢脱去鞋袜躺下来。 我纳闷道,此人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同床共枕了,怎么还讲究这么多礼数。 孙仰之躺下来,像根木头一动不动。我翻身趴在他身上,看到他的面色渐渐泛红,感觉到他的气息紊乱,一气长一气短的。 我说:“你是怕朕呢?还是讨厌朕呢?” 孙仰之轻声说:“微夫既不怕陛下,也不讨厌陛下。” “我们成婚快六年了罢,前三年因要守孝,我们没来得及行礼,后来……你会不会以为朕已经把你忘了?” 孙仰之仍然低语但掩不住微微的颤音:“微夫无能,自知不能取悦陛下。” “你是不能,还是不想?”我逼问他。 孙仰之说:“微夫愿意竭尽所有,让陛下开怀。” 我说:“你见朕是很开怀的样子么?” “至少……陛下与他们在一起是笑着的。” “他们?”我冷笑,“你更愿意让他们伺候朕?” 孙仰之垂下眼帘,不敢与我直视,他的睫毛不住的微微颤抖,扇动一池春水。 “微夫谨守夫道,只想陛下舒心就好。” “孙仰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朕?” 孙仰之猛地睁大眼睛,说:“微夫……” 我打断他厉声说:“或许你同梁王一样,一直记恨朕从中作梗、拆散了你们!”我说着起身下床,把旁边架子上的花瓶猛地掀下,花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裂成尖锐的一片片。 我指着房门道:“滚!朕受够你的阳奉阴违了!” 孙仰之慌忙下床,向我走来。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道:“滚!” 孙仰之紧紧抿着唇、脸色发白的开门退出房间。房外灯火通明,奴婢、侍从们都已聚到门前。我喊道:“来人,连夜把皇夫送回京去。朕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 香姑斥退好事群众,关上门。我独自抱着被子想要睡觉,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孙仰之走了,却在我脑海里闪来闪去,甚是烦人。 第18章 无心钓鱼 次日我赖在床上,花了大半天来补眠。用完晚膳,乘着月光,我独自慢慢踱步到湖边。看着月下的粼粼波光,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傻鱼,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愿者上钩了。春寒料峭,加上天上孤月高悬,称得我形影相吊,孤单凄冷。 突然我身后一暖,我被人从后抱住。兰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陛下莫伤心,陛下还有微臣陪着您。” 我猛地转身推开他,兰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我怒斥道:“狗奴才,谁给你胆子擅自碰朕!” 兰君戚笑道:“我在陛下眼中,始终是个奴才。”他又迅速爬起来,跪在我脚边哀声说:“我虽身份低微,但对陛下一心无二。陛下若是伤心,尽可打我骂我出气,千万保全龙体,莫要气坏身子啊!” 我轻轻的笑道:“一心无二……” 兰君说:“陛下打我吧,若嫌脏了手,那么小人就自己动手。”说着就“啪啪”自己扇自己耳光。 我转身说:“你走罢,朕不想看到你作践自己。” 兰君说:“那微臣先退下了。” 我突然觉得天地寂寥,生无可恋。不知道母皇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心境,她是如何挺过去的呢?我泪流满面,双腿发软,不禁蹲下身来抱膝哭泣。 我头上轻轻多了只手掌,温柔的抚摸我的后脑勺。香姑柔声说:“夜深了,陛下该歇息了。”她伸手扶我,我起身抱住她,大声哭起来。 哭了一阵,我感觉心中的积郁消散了些。香姑一直抱着我,轻轻的拍打我的背。 我说:“香姐,你将来会离开朕吗?”香姑比我大不了几岁,自我记事起就在我身边,我自小唤她姐姐,宫中他人才敬称她为姑姑。 香姑柔声说:“陛下不赶奴婢走,奴婢就哪也不去。” 我说:“就算只有你陪着朕,朕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罢。” 香姑说:“世上许多人爱着陛下,陛下永远不会是孤家寡人。” 我就当她说的都是真的吧。 次日我在行宫中闲逛,偶然听到假山后边有两个侍从在闲话。其中一个说:“咱们陛下也太多疑了,竟把身边的大人们一个个的都赶走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古往今来的女帝们都是百花环绕,众星捧月似的。咱们这位倒好,白白浪费这大好后宫。” 前一个道:“难道陛下不喜男色,反好女色?” 接下来的话越扯越没边,我就没兴致听了,不动声色的继续径直向前走。香姑向我点点头,转身带人去寻方才那两人,大概要去撕烂他们的嘴。 我在行宫中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拿卷书坐在湖边,手边放着鱼竿,但是从来没有鱼儿主动上钩过。兰君自觉的在我面前消失了两日,第三天我在湖边时,他悄悄的出现在我身后,默默的陪着我。 我发现他后,他跪下行礼,我把手边的鱼竿递给他,说:“朕果然不适合钓鱼,鱼竿你拿着吧。” 兰君接过鱼竿,笑了笑说:“陛下只是无心钓鱼而已。即使鱼儿上了钩,陛下也不忍钓起。” 我看着火烧般的晚霞说:“兰君如此聪慧,可否连生死之事都参透了?” 兰君依然擒着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说:“生死事大,但心更重要。” “心?” “人生方知死,生死其实早已注定,能改变的唯心而已。” “你是劝朕不要思考生死之事吗?” “微臣希望陛下珍惜当下,每日都开怀无忧。” “朕小时候同梁王一起爬树,从树上摔了下来,如果那时候是脑袋着地,或许就真的能无忧无虑了。”我回忆起和阿玖一同度过的快乐无忧的童年,不禁心如刀割。 突然兰君说:“陛下,有鱼咬钩了。”他急忙抬竿收线,一条银白色的大鱼摇着尾巴被拉上半空,划了一条优美的圆弧,跌落在我脚边。 我看着这条垂死挣扎的鱼儿说:“今日送你轮回,祝你来世为人。” 兰君把鱼抓进竹篓中,说:“陛下希望来世成为怎样的人?” “作一条鱼。”我起身说。 “然后成为它的盘中餐吗?”兰君指指竹篓道。 “也算报它今世果腹之恩了。”我哈哈一笑,与兰君回行宫。 “那我若要报陛下之恩,岂不是得转世为虫?”兰君有点郁闷。 晚膳是红烧鱼,兰君帮我细细挑去鱼刺,我就捡现成的吃。这时香姑进来说:“祖缶求见。”我看一眼兰君,他就行礼退下了。 祖缶进来半跪行礼,说:“梁王率吉州军向行宫方向来。” 我笑笑:“打着什么由头?” 祖缶轻咳一下说:“荒淫无道。” 我哈哈大笑,自觉还真担不起这个罪名。我说:“你速派人回京,关城门,封梁王府。”祖缶领命退下。 晚上我把兰君召来,我躺在软塌上,让他为我唱支小曲。兰君惯常穿着色泽鲜艳花枝招展的衣服,边唱还边舞了起来。 一曲歌后,兰君微微有些喘息,他笑着说:“陛下还要听吗?” 我说:“就这样罢,你出宫去罢。” “什么?”兰君呆立原地。 我说:“你给朕下了毒,念在你尽心伺候朕这么久的份上,就不折磨你了。” 兰君面色苍白,颤声说:“陛下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我叹了口气:“你是梁王的人罢?朕平日的饮食都验过毒,你大概是在自己唇上涂了毒,然后喂给朕。你这般下毒,费尽心机,是要和朕同归于尽啊。”兰君浑身发抖,垂头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说:“就此别过罢。” 兰君抬头深深看我一眼,跪下向我磕了几个头,也未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天刚亮,我就被房外传来的声音吵醒了。房门外人声嘈杂,来往的脚步声都十分慌乱。门外传来一个男子急切的声音:“姑姑,快跑吧。” 只听香姑的轻声斥道:“你们都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跑什么跑?” 那个男子说:“听说有人叛乱,叛军现下都快到林场了。” 香姑说:“走就是叛逆,你们要走我不拦着,自己想清楚。” 那个男子说:“姑姑对我大恩,我特地来告知姑姑。姑姑不领情,那我来世再还报姑姑。”然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快速远去了。 我唤香姑,香姑进来歉笑说:“把陛下吵醒了?” 我拉她的手说:“有要走的都让他们走吧。” 香姑说:“陛下放心吧,奴婢一直在这。陛下再睡睡?” 我坐起身要起来,香姑就唤人端来热水。我洗漱更衣完,香姑端来一碗热粥和些许小菜。 我吃了几口小菜,说:“这小菜味道和平时不太一样?” 香姑笑笑:“奴婢手艺粗陋,让陛下见笑了。”大概是行宫的厨子也跑了。 我笑道:“香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比朕厉害多了。” 香姑说:“陛下喜欢,奴婢往后都做给您吃。” 我摇摇头:“朕可不愿你多操劳。” 有人在门外说:“参见陛下。”是祖缶的声音。我说进来。 祖缶半跪下道:“禀陛下,亲王陛下已率禁军在林场外阻击叛军,宇统领率亥州军正在来的路上。” 我说:“知道了。”祖缶拱手退下。 我吐出一口气,仿佛已憋在我心里许久。我把性命与荣誉交付与他们二人,他们终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知道五万禁军能和八万吉州军抗衡多久,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对香姑说:“朕想去看看。” 果然香姑不同意,说:“太危险了。” 我摇摇她的手撒娇说:“就在宫门处观望一下下,绝不出宫。” 香姑皱皱眉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我和她来到行宫门口,从宫门望出去,只能见到平静的湖泊和另一边开阔的草场,草场再往后便是渐渐茂密的树林。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却一直站在宫门向外望,看着那太阳渐渐升至头顶。 当孙仰之与宇剑何骑马从林场那边出现时,我终于双腿发软,急忙抓住香姑的胳膊,靠在她身上,免得摔倒在地,失去国君的庄严。握住香姑的手,才发现她手心微湿,只是面上也装着不动声色、镇定自若的模样。 孙仰之和宇剑何都受了伤,但他们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他们下马走到我面前,双双半跪下,我急忙去扶他们。我说:“快起来,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孙仰之微笑:“与陛下约好了的,怎敢失约呢!” 宇剑何自是摆出那副邪魅狂狷的神态来,说:“一场小仗而已。” 我回头对香姑说:“快叫御医来,没有就去外边找大夫。”香姑点头遣人去了。 还好随行而来的御医没逃跑,很快帮孙仰之和宇剑何处理好伤口。 宇剑何说已经活捉了阿玖送往京城了,而吉州总兵已经自刎,问我剩余一些俘虏怎么处理。我说都斩了。宇剑何点点头,没说什么,又离宫去办了。我对孙仰之说要尽快回京,他便去通知禁军和侍从。 次日启程回京,我看着渐渐远去的行宫,心情复杂。在这里,孙仰之救了我,并因此成为我的皇夫;也是在这里,孙仰之阻止了阿玖的谋逆,守护了我的生命、地位和荣誉。如果当初我没有遇险,孙仰之不曾救过我,他可能就成了阿玖的夫君,我和阿玖就不会反目成仇,阿玖或许就会安分快乐的做一个逍遥闲王,而不是怨天尤人、满腔恨意,最终成为阶下之囚。命运诡谲不可捉摸,人活着到底是顺己心而活,还是顺天意而活呢? 五日后回到京城,京城已是人人关门闭户、寒蝉若禁。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一旦和谋反挂上了钩,就是抄家问斩的下场。 我回到宫中,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孙仰之。我对他说,仔细查清楚,参与谋逆的都砍了。近日来我那半夜头疼的毛病越发严重了,整夜睡不着,只能白天里补补眠。 宇剑何回宫后不久便来向我辞行。之前他离开只是西行到京西的亥州,拿着我给他的兵符悄悄掌控了亥州军,一旦情况有异就率军来勤王。 我沉声说:“你可以不必走的。” 宇剑何一反常态很认真的说:“我之前离开是做戏,但是决斗是真的。请陛下尊重我们武者的决斗,它如对神立誓一般神圣。”我只得答应他。 宇剑何独自与父王告别后,我和孙仰之送他到宫门口,正打算送他出京城时,他大气挥手道:“别拖拖拉拉的了,就送到这吧!”我和孙仰之只能止步。 宇剑何又露出那邪魅狂狷的神态来,对我还是那句话:“一旦陛下召唤,我会立即回到陛下身边。” 他又对孙仰之说:“不过亲王殿下守护在陛下身边,我很是放心。”他和孙仰之相视一笑,握了握手又互打一拳,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回头对我们挥挥手,大声说了句“不要太想我”,就策马走了。 看着宇剑何离去的身影,我又想起他十八岁离去的样子,他那一去就是六年风霜岁月,此去不知又何时再能相见,再见时又是什么模样。 孙仰之看着我说:“陛下若是不舍,就用皇令命他留下。” 我想起宇剑何当初离开皇宫,要入太武院时的样子,少年得意,踌躅满志,许诺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笑了笑说:“是他自己先选择离开的,便没有后悔药吃了。” 第19章 哀哀愁肠 一夜未眠,第二天我命人从天牢提来阿玖。阿玖穿着素净的囚服,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她见到我冷笑道:“你的奸计得逞了,一刀杀了我罢。” 我叹了口气:“曾经朕多么羡慕你,你本可以做一个逍遥闲王,自由自在,快乐无忧,但是偏偏要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 阿玖冷哼一声:“少惺惺作态,成王败寇,废话少说,杀了我就是。” 我也懒得与她废话,直接说:“把解药交出来。” 阿玖默了默说:“解药我藏着,凭什么给你呢?” 我说:“你想要什么?朕不可能放过你,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 阿玖哈哈大笑:“同归于尽也不错!”她顿了顿道:“然后我要世世纠缠着你,直到你把这辈子欠我的还清为止。” “朕欠你?”我冷笑道,“你扪心自问,朕欠了你什么?” 阿玖刚要开口,我打断她说:“算了,你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朕听够了。你爽快把解药交出来,有什么要求朕尽量满足你。否则,朕就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孙仰之。” 阿玖估计被我的威胁镇住了,她为了孙仰之可以赴汤蹈火,决计不会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阿玖怒视着我厉声说:“孙仰之为了你,与我为敌,兵戎相见,你却为了自己要杀他!你真是铁石心肠,孙仰之真是瞎了眼才对你忠心耿耿。” 我面无表情,还是那句话:“交出解药。” 阿玖冷笑道:“好啊,你把孙仰之让给我,我就给你解药。”她顿了顿又说:“实话告诉你,解药有三份,需要分三个月服用才能彻底解毒。你让孙仰之陪我三个月,我把藏解药之处一个个告诉你。”我沉默不语。 阿玖嘲笑道:“孙仰之的死活你都不放心上,让他陪我三个月你反而不乐意啦?还是让我多活三个月,你都不能忍受?” 我说:“好。你最好遵守诺言,否则朕就杀了他。”然后唤人来,把阿玖带去惠和宫。 没想到过了大约一刻钟,孙仰之就匆匆赶来上德宫。大约是阿玖把我与她的契约告诉了孙仰之。孙仰之几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我正要请他原谅,还没来得及开口,不想他竟紧紧抱住我。我惊讶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 孙仰之颤声道:“微夫竟然没有发现陛下一直深受毒苦,如果早些发现,微夫一定早早为陛下去寻解药,哪怕以身相换!” 我抱住他柔声说:“朕暂时无碍,只是头疼了些。陈太医说拿到□□或许可以配制出解药,直接拿到解药更好。所以你暂时对阿玖虚与委蛇,骗得她的信任,拿到解药,只要一份解药就够了。” 孙仰之说好,然后又问我详细情况。我便把对兰君下毒的猜测、身体情况和太医说的话详细说与他听。孙仰之听罢对我说:“微夫这就去为陛下寻解药,一定可以找到的。”说完又大步流星的急急走了。 我听说孙仰之去把兰君的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什么也没有找到,拿着兰君的唇胭去了太医院;然后派人把梁王府也彻底搜查,掘地三尺,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回到惠和宫,依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大约不会和阿玖虚与委蛇,估计是谈判去了。 其实拿不拿得到解药,我心中无什么所谓。即使拿不到解药,我靠着陈太医的“百毒解”和安眠药,能撑一天便是一天,或许英年早逝就是我的宿命。如兰君所说,其实生死早已注定,强求不来。 孙仰之极度焦虑的跑来跑去,试图把所有阿玖可能藏毒之地都掘地三尺,把所有阿玖可能交托解药的人都严加拷问,一连好几日都查无所获。 这天,香姑悄悄对我说:“兰君派人传话给我,他想再见陛下一面。”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宫外。”兰君离开行宫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并没有离开京城。 自从登基后,我就再没有微服出宫过。一则是因为忙,二则是因为孙太傅总是说,民间是个充满诱惑又危机四伏的地方,孙仰之深以为然,凡是要亲自出宫的事他就代我去,让我没有理由私自出宫瞎溜达。今日出宫一瞧,街上人来人往的,果然还是那么热闹。 我在酒楼见到兰君时,他正临窗而立,身着布衣朴素无华,脸上干净不沾一点脂粉,虽比在宫中时黑了一些,但是添了一份明亮爽健之美。 “陛下,您来了,”兰君躬身作揖,“请坐。”兰君仿佛变了个人,与在宫中时不同,不卑不亢,少了些媚骨,多了些君子之风。 “你出了宫反而好看些。”我坐下。 兰君给我倒了杯茶,自己却倒了杯酒。他记得我不喜欢喝酒。 见我未动,兰君笑道:“怎么?陛下怕我又给您下毒?” “哈哈哈,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大笑着把茶饮尽。 “陛下宽宏大量放过我。我本以为陛下不会再愿见我,但是,”兰君顿了顿道,“小人私心里仍希望离开之前再见陛下一面。” “朕既来了,你有何话便一吐为快罢。” 兰君深深看了我一眼,道:“陛下当初是如何查出下毒之人是我呢?” 我想了想:“此毒日积月累,一年前才发作。巧的是此前朝政繁忙,朕发觉中毒之时身边服侍过的人也只有你们梅兰竹菊四君而已。” 我回忆到往事不免叹口气道:“后来梅竹二君事发,让朕对你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遣人调查,发现唯独你隐瞒了还有个妹妹的信息。梅竹二君自裁谢罪,却从未有过害朕之心,下毒的人必然也不会是他们了。” “所以,只可能是我了……”兰君亦叹了口气,“陛下早已发现小人,却为何不拆穿呢?” “彼时朕查到你有个妹妹,便猜想到你可能是受人胁迫,所以朕也派人暗暗搜查,希望帮你找到妹妹,可惜并无所获……” 兰君愣了愣,眼眶湿润,说:“不错,前日有人告诉我,妹妹早就被害了。”然后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到我面前,道:“我知道陛下现在需要此物……” 我打开面前的小瓷瓶,里头是黑色无味的液体:“这是何物?” “这是陛下身中之毒的解药。” 我震惊的看着他:“你怎会有解药?” 兰君苦笑道:“陛下调查了小人的身世,却没有调查到小人的朋友。我有一位友人,是医药高手,□□和解药都是他给我的。” 兰君又解释了一句:“当初梁王只是让我在三年内杀了陛下,允许我自选方式。于是,我便选了一种最慢的方法,本是希望能够不被发现,但后来却奢望能陪伴陛下更久一些……” 我还未说话,兰君把面前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凝视着我道:“希望有下辈子,还能服侍陛下。” 我心叫不好,打开他的酒壶一看,里面的液体呈现诡异的浅绿色。我怆然道:“你这是何必……” 兰君只浅笑道:“小人不在陛下身边,也希望陛下能日日开怀,龙体康安。”说完,直直向后倒去,只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我木然的坐着,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窗外飘来河上画舫里伶人的歌声,像极了兰君的妙嗓。 “你生的这般美,死时却这般丑。”我站起身走过去为兰君阖上眼帘。 左右也是死,我毫不怀疑的把药水一饮而尽。 我往外走,向身后丢下一句:“葬了罢。”隐身一旁的祖缶会妥善处理的。 回宫之后,我走进惠和宫,内殿中传来孙仰之的咆哮声“解药在哪?快说啊!药方是什么?你快说啊!” 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大声的说话,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急切的样子。 面对刑讯,阿玖只是冷笑。她看到我进来,脸色刷的变了。 我摸摸脸,解毒后的样子很明显吗? “陛下,”孙仰之迎向我,仔细端详我,迟疑道:“太医院在加紧研制解药。您的脸色似乎好多了……” “眹服过了据说是解药的东西,”我转向阿玖,“她并不知道解药。” “太好了!”孙仰之惊喜道,“以防万一,还是再召御医来瞧瞧吧。” “嗯,不急,”我摆摆手,对阿玖道,“你又骗了眹,眹会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阿玖大笑,“我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得到他了……” 我说:“朕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那日梅竹二君是你杀的吗?”阿玖冷笑着看我不说话。 我只好说:“你老实告诉朕,朕便给你个痛快。” 阿玖嗤笑一声,甚是轻蔑:“那日我偶然撞破他们的私情,以此要挟他们去杀你,他们不肯同意,竟双双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真是傻得很啊!” 我叹了口气,怜悯的看她一眼:“你就不傻吗?” 阿玖呆了呆,凄笑道:“不错,我自己便是一等一的大傻子。” 阿玖眼中落泪,仍不甘心转头对孙仰之道:“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我多么努力,你的眼中只有她?我究竟哪里不如她?就因为晚出生半刻吗!” 我懒得听他们的凄风苦雨、哀哀愁肠,丢下一句“交给你了”便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一句男声隐约是“只因你不是她”。 第20章 来来去去 回到寝宫,召来陈太医细细诊了遍脉。经脉再次通畅无阻,解药确实是真的。陈太医又开了些清补的汤药,嘱咐我好好休养。 我也想好好休养,只可惜阿玖谋逆,牵连出许多旁枝细节,整个朝堂都动荡不安,得早些处理妥当才是。我把全部涉案人员的问讯记录细细看了两遍,画出一张人物、事件关系图。盯着这张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今一件谋逆案,牵扯出了前年的贪腐、渎职案件,那些案子本已结案,现在看来却另藏玄机。 “陛下刚解毒,应好好休息才是,这些就让微夫代劳吧。”孙仰之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我把那张图往他脸上扔去:“这朝堂上没一个干净的东西,你想管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说完我气呼呼的走进寝室休息,留下孙仰之在桌前对着图发愣。 这些卷宗都是孙仰之亲自调查、拘押、问讯和记录的,其真实性不容他自己质疑。当他看到那些背后隐藏的暗流时,一向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如他一时也下不了决心。 我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要向前看,否则会被过去缠住,不得解脱。在阿玖和她的同谋的死刑判决书上盖上“皇帝御览”的玺印后,这件事情在我心中便算尘埃落定了。 自从阿玖被捕后,父王便不发一语,把自己关在静室里,直到听到阿玖的判决,才对我要求最后见阿玖一面。我很感激父王的通情达理,应允了他的要求。阿玖见过父王后,泪流满面的去了刑场。我见到阿玖悔痛的模样,站在父王宫门前,反而迟迟不忍下令。父王派人出来,递给我一把剑,我仔细一看,正是一年前父王寿辰时阿玖敬献的宝剑无念。无念者,勿念也。父王是叫我再莫念及手足之情,判决已下,不可朝令夕改。于是我断然传令,将阿玖斩首示众。阿玖处斩后,父王也一下苍老许多,花费更多的时间呆在静室里诵经。我偶然一次偷听到他在静室里说“对不住先皇,没有看好阿玖这个孩子,害她做了傻事”。我心中十分愧疚,一得闲便更殷勤的去陪伴父王他老人家。 舅舅唐王自我回宫后,就屡次要见我,估计是要为阿玖的姻亲赵家求情。我找了各种理由不见他,他仍锲而不舍天天进宫来。后来我看了看对赵家的调查结果,发现阿玖打着给太文院捐款的名义给了赵依十万两黄金,不知这钱最后有几分能进太文院。我让孙仰之把相关之人都罢官抄家,按律判刑。赵依是不能活了,但是却能保全赵家的其他人。舅舅见自己的妻子和阿玖的王夫赵昭未被牵连,也就不再吵着要见我了。 然而孙仰之却始终在这案子里徘徊不出,面色晦暗,意志消沉,我决定帮他一把。 我召他来,把几张纸丢到他面前:“这几张调查状,朕不会签的。” “另外,”我把桌上的案卷抬手扔到旁边备好的火盆里,“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继续往下查了。” 孙仰之瞬间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这些案卷是他这几日的心血,现在付之一炬。 “你记住,你不是御史大夫,只好好做好皇夫即可。” 孙仰之没有说话,但是可以看出他内心极其痛苦,眼神里全是情与忠的纠结。 我叹了口气:“人要朝前看。旧事已去,关注当下罢。” 我顿了顿又道:“你也并非能闲下来。眼见新一届科举又至,你挑一挑,还有哪些人可用。” 孙仰之轻声道:“是,陛下。”语气透露他内心仍是不甘。 “朕打算新建一个官员考核制度,先从官员拔擢的根子着手,你也出出建议。” 孙仰之听到这句话,脸色缓和许多:“陛下英明,臣即刻组织文渊阁讨论此事。” 看到孙仰之振作起来,我也松了口气。 “唉!累死了。”我抻着腰走进寝室。 菊君以守候多时,忙迎上来:“陛下累坏了吧,微臣给陛下好好揉揉。” 我趴在软榻上,菊君用胳膊肘俯按我背部诸穴。 “啊痛痛痛!别停,就是这里,继续!啊痛痛痛……”我嚎叫着,享受剧痛之后的舒坦。 菊君的按摩手法一流,我恨不得每天召他来“□□”自己一遍,跟上瘾一般。 “陛下,微臣斗胆,想问您件事。”菊君迟疑道。 “问吧……哦痛痛……” “兰君他……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哦痛痛……” “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求陛下能告诉微臣他的下落。” “他……的确不在了。” 菊君脸色含悲,我感觉他手劲小了许多。 “你怎知他……” “禀陛下,”菊君黯然道,“之前有一次醉酒,兰君说他若有一日离宫,便也将是离世之时。” “这是为何?”我奇道。 “‘离宫之后再不能得见陛下,还不如死了’他如是答。” 我默然无语。 “陛下若能偶尔想起他,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久久我回道:“他葬在城外,你若想去看看他,就去问香姐罢。下去罢。” “谢陛下。”菊君躬身退下。 兰君,你希望我记住你吗?这宫中来来去去路过太多冤魂,我只能通过忘却来摆脱鬼魂的纠缠。 “陛下,太亲王殿下又送来一盒大补丹,”香姑捧着一个匣子进来,语重心长的说,“陛下如今已经解毒,是不是可以不需玉袋了……是时候为社稷千秋着想了。” 行宫中那夜的情景浮上心头,一阵烦躁,我大叫:“烦死了!唤个人来为朕唱支小曲!” 在这个叫“萍官”的小哥的“咿呀”声中,我闭上了眼睛,他的音色不如过去的兰君甜美,但也勉强能安抚我淡淡的愁绪了。 第21章 为君之道 三年一度的春围如期开始了,全国各地的优秀进士纷纷赴京赶考。这次科举没有像往常一样完全采用礼部的官员筹办,孙仰之从各部挑了些人组成了阅卷官和复查官。前阵子朝廷动荡,人人自危,竟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这支“杂牌军”。明经、时论二科的题目也由我亲自从文渊阁众多提案中抽取,并下令对科举前百名的考卷皆送至文渊阁三审。我和孙仰之亲自查阅前十名的考卷,以决定前十名的最终名次。 殿试的时候,我对下首十名青涩的女子问道:“为臣之道?为君之道?” 答第一个问题众人都千篇一律,没有太多的差别。答第二个问题时只有一个人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当届榜眼屠枫简单利落、一针见血的答:“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是廉政与皇嗣。” 不错,正好两件都是我最为头疼的事。 我决定让这个屠枫进文渊阁。文渊阁是清水衙门,我认为一定符合这个姑娘的脾胃。这个姑娘眼光犀利,思维清晰,我决定让她尽快参与官员考核制度的建设。 孙仰之比较看好状元唐芳,认为极具忠君之心、爱民之情。我点点头,那就让她去基层接受忠君爱民的考验吧。 按照惯例,科举前三甲及皇帝青睐者可以留京入文渊阁学习三年,然后入职六部的做几年小官,表现优秀的外调地方锻炼几年,再回京任六部中上层官员。但今次我只打算让屠枫进文渊阁,其他的皆外调地方。因对绝大部分候补生员一视同仁,故朝中对此也少有微词。 孙仰之虽然没有反对,但是为了这个唐芳的去留心里默默的跟我怄了口气。我认为朝堂上若多了一朵美丽的花,大家的眼睛就不知道往哪摆了,有我这一朵花吸引目光就够了。 殿试结束后,宫中为这十名优秀的候补生员举行庆典。十个女子次序上前谢恩,孙仰之都贺“恭喜”,唯独对唐芳多了句“好好干”。我思忖着,要等唐芳生了几个孩儿才让她调回京。 科举结束后,我本以为可以一门心思专门想想官员考核制度的建设问题。正好又到了父王的生辰,我便去请示他办多大规模的宫宴,谁知父王老人家不仅不想过生辰,还要拉我去灵云寺上香,以求神灵保佑,早日诞育皇嗣。 父王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说:“阿玖刚去不久,为父哪有心情庆贺。皇帝你杀了阿玖,虽然是她有错,但也让我这个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憔悴,不知还有几日可活……父王早日去陪伴你母皇也好,只是未能看到皇孙这一件憾事,一想到江山无继,日后有何脸面去见你母皇呢?” 杀了阿玖,我确实心中有愧。我打断父王夸张豪放的“呜呜”哭声,无奈道:“朕陪您去就是了。” 上次出宫,身边还有兰君相伴,这次却换了萍君随驾。萍君就是之前的萍官,侍寝之后就新封了爵位。萍君虽然曲儿唱的没兰君好,段子没有兰君那般信手拈来,但嘴却是极甜的,哄得父王老人家极其开怀,强收到他的车上作陪。长路寂寞,我只能把孙仰之召来同车,顺便把日常政事解决。 马车微晃,孙仰之缓缓念着奏章,在他醇厚温柔的声音中,我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看他温柔浅笑,把毛毯盖在我身上。温暖中我彻底闭上眼,车里没有枕头,但头枕之处却很舒服。 天黑时就到了京郊的灵云山,在山下住一宿,第二日再上山入寺参拜。 我其实早就醒了,但我听见香姑的声音“陛下,到地儿了”才睁开眼睛。我坐起身来,对孙仰之道:“下车吧。” 孙仰之答好,却又不跟着我下车。我回头望进车里,孙仰之正在揉腿。原来我枕着他的腿睡太久了,他丝毫未曾挪动,现在腿麻得站不起来。我又钻进车厢,陪他坐在一旁,他窘迫的望我一眼。 “陛下是落了什么东西吗?奴婢帮您找吧。”香姑在外边问道。 “一本折子不见了。”我如是说,因要与政事避嫌故香姑不好再说话。 “以后要多备几个枕头才是。”我心虚的轻声说。 孙仰之把奏章整理进匣子,过了一会儿,父王派人来催,孙仰之的腿也慢慢恢复了知觉,我们下车去找父王。 灵云寺本是皇家寺庙,由皇家出资建设,专供皇室礼神和修行,平日也不接待外人,于是山下建有规模较小的皇家别苑,算是京郊外的小行宫。 半日车马劳顿,我觉得骨头都颠散了架,一吃完饭就躺下了。本来想召萍官唱个小曲解解乏,谁知父王传话来要萍官相陪,还传旨命皇夫伺候陛下。为老不尊,和女儿抢男人,我气得想吐血,早知道就让菊君伴驾了,还能给我揉揉背。 孙仰之领懿旨前来,我趴着让他给我按按。孙仰之会认穴,有手劲,虽然力道控制没有菊君好,但也出乎我意料的好了。 “陛下刚解毒,身体还虚,这阵子又辛苦了。听说灵云山上有温泉,有疗养之功,不妨借机多泡泡。”孙仰之谏言。 “嗯……”我拖了个长长的鼻音“你用劲一点。阿痛!轻一点!不对,又太轻了……” 人人皆道我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我也非常同意,于是像菊君这样合乎心意的人儿显得特别珍贵。唉,菊君啊,我好想你。 “是微夫没做好。”按了一遍后孙仰之惭愧道。 “罢了,你也是第一次,万事开头难么。”我大度的摆摆手。 不知为何,孙仰之的脸慢慢红了。 “上一次,在行宫,都是微夫不好……”孙仰之柔声道。 房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我咳了一声道:“上次朕也有些无理,毕竟你也是为了朕好。” “我从未因为梁王而怨过陛下……” “好了,”我打断他,“故人已去,就不提了。” 孙仰之欲言又止,默了默道:“陛下累了,那微夫就退下了。” 我摆摆手,让他自去,便混混沌沌睡了。 第22章 我撷美人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父王催着上山。尽管灵云山并非巍峨大山,灵云寺也只在灵云山半山腰,我们徒步而上,还是把我累得够呛。 我记得幼时来过一次灵云寺,那时也是累得不行爬到半路死活不肯再走,哭闹着要人抬我上去。那时父王心软,就要来抱我时,母皇却开口道:“敬神贵在心诚,不自己走上山那就没必要上了。”于是下令任何人都不许背我、抱我、抬我。那时阿玖其实也累坏了,只是未敢言说。看到我被母皇训斥了,更是不敢再步我后尘。她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就紧紧跟在父王身边,让父王偷偷拉着她上山。他们先顾自上山了,留下香姑和几个侍从陪我慢慢一步一歇的向上爬。 现在虽然再没有人敢训斥我,但我也是乖乖的一步一歇的向上走。人长大了,束缚反而更多了。孙仰之紧紧的跟在我后面,紧张的半张开双臂,好像我随时会脚滑掉下山去似的。 好容易爬上山,吃过斋饭后,立即熏衣沐浴。换过衣服后,我跟着父王二人走进宽阔明亮的神堂,迎面而来的是六神慈悲面容。我随父王跪下,先忏悔了近来罪行,然后向神明起誓将弃恶从善,最后祈求神明赐下皇嗣,保佑江山永继、社稷太平。 父王对我说:“今日虽已向神明祈愿,皇帝自己也需努力啊。” 我面红耳赤的说:“朕知道了。” 父王又道:“社稷江山,皇嗣为大。不管现在江山如何安好,都将葬送在皇嗣缺乏、江山无继的混乱中。皇帝难道愿意将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打造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我惭愧的说:“当然不愿意。是朕错了。” 父王笑着看我说:“如今天下安平,正是孕育皇嗣的大好时机。皇帝中意何人,只管纳进宫来。朝臣也皆盼皇嗣,无人敢作他言。皇帝喜欢什么类型,也尽可告与为父知,为父定悉心寻来。” 父王从未与我说过这么推心置腹、直白露骨的话,我一时害羞竟接不上话。 “阿琝,”父王唤着我的名字,“春光易逝,莫负今朝。这宫中清寂,为父只愿百年之后仍有一个至亲之人伴在你身边。” 我哽咽道:“父王用心良苦,女儿一定不再让父王担忧。” 随后父王请灵云寺内的修师们进来,一齐颂念善经,嗡嗡的念经声此起彼伏。不久时我只觉跪坐着浑身难受,不停的动来动去。向来都是他人跪我,我都没有机会锻炼跪功,这才跪了一个时辰,已腿脚麻痹、膝盖疼痛。我不禁嫉妒孙仰之不必进来敬神,真是太幸福了。他们诵完了一篇,父王看我不安的动弹着,于是对我说:“心不诚则是不敬,皇帝的心已不在此处,就先走吧。”我仿佛得了赦令一般,赶紧向神明磕了几个头离开。父王则继续在神堂内诵经。 香姑一直在外边候着,我对香姑说:“快些准备,朕要去泡温泉。” 香姑仿佛看透了我,笑着说:“早就备着了。” 我换了件轻薄简便的浴衣,由香姑引着往温泉林子走,她和一干侍从在林子边缘停步,对我说:“奴婢在此候着陛下。陛下切莫泡太久,有事唤奴婢。” 我看着林中四处弥漫的腾腾白雾,迷惑道:“温泉在何处?”我幼时虽来过灵云寺,但没有太多关于温泉的回忆。 香姑说:“林中泉池众多,大小深浅不一,越往上地势越高的池子越温暖。陛下沿此路进去,挑选适心的就是。” 我沿路前行,果然看见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池子。我用手探试水温,觉得温度适宜,可是伸腿进去,却又觉得不够热。于是边尝试着边往里走,还是找一方“滚热”的池子最是解乏。 往林子深处走着走着,前边竟隐约听到有歌声传来。我好奇的循声走去,只听一个男声唱道: “苇苇河畔,皎皎美人,美人采兼,我撷美人。 苇苇河畔,娇娇姝人,与子同撷,与子同归。” 他的声音醇厚温柔,仿佛浮沉在迷离的白雾中,然后和这泉中的水波化为一体。我绕过一排樟木,看见前边的池子中有一个人,他赤、裸的上身被白雾环绕着若隐若现。黑色绸缎般的青丝一泻而下,覆在无瑕白玉般的背上。 我接着他唱到:“偕子于归,偕子于老,同赴河畔,再撷葭苇。” 池中的人闻声回过头来,却是孙仰之。他看见我,惊讶道:“陛下从神堂来?”说着向池边走来。 我在池边看着他。他穿水过来,想上岸行礼,手撑着池边欲起,但想到未着寸缕,旋又放手。他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在水中浮浮沉沉,挣扎纠结着要不要上岸。 我看着他在池里纠结的上上下下,我的视线也跟着泉池水面一会到他的胸膛,一会落到他的腹部。我蹲下来,眯着眼看他说:“孙仰之,你现在这是在勾引朕吗?” 孙仰之泡过温泉,本来就面色泛红,听到我的话后,脸庞更是像晶莹剔透的红色玛瑙。他急切道:“微夫从未如此想过,御前失仪,微夫真是罪该万死。” 不知是泉池上暖风撩人,还是孙仰之玉色、诱人,我只觉身体发烫,头脑一热便说:“不管你怎么想的,但你却是勾引到朕了。” 孙仰之愣住了。 大约是父王之前那句“春光易逝,莫负今朝”在作祟,我心中生出许多勇气。我和衣跳进池里,温暖的泉水包围着我,我更觉身体发烫。我向孙仰之走去,他却慌张的一步步后退,直到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他才无路可退。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他慌张道。 我欺身上前,一手抵住孙仰之的胸膛,一手撑在他身后的池壁上。我低喃道:“你勾引了朕,不该负责吗?” “我、我没有……”孙仰之紧张得舌头绞在一起。 “实话跟你说,朕想要你很久了。”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孙仰之忙道:“陛下,现在不太合适……” 我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按,吻住他的唇,伸出舌去堵住他那些扫兴的话。他的唇瓣柔软又富有弹性,让我辗转流连、含住难弃。 我们缠吻着直到气息不顺才分开。我看着他眼里也升起了氤氲迷离的白雾。我拉着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旁边有一块浸没在水中的大石,我用力把他推坐下,然后跨身坐在他腿上。 孙仰之羞赧的说:“陛下,在这里不太好……” 我说:“有你就够了。”然后又用唇舌去堵住他嘴。 谁料这次孙仰之却用双手握住我肩,把我推开道:“请陛下三思。” 我知道他气力比我大,来硬的是不行了,于是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命令道:“放开朕。” 他果然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我又说:“脱掉朕的衣服。” 孙仰之垂下眼帘不敢直视我,眉头颤着,心中在天人交战。 我勾起他是下颌,让他看着我“威严”的眼神,又道:“脱了。” 孙仰之仍然没有动,我看到他眼中的纠结与挣扎,他在君子的矜持和臣子的忠贞间徘徊不定。 我加重了语气:“不要再让朕说第三遍。” 我从孙仰之眼中看出他放弃了挣扎。他缓缓抬手,抓住我的衣领,轻轻扯动,作出要扯开衣领的样子,但是实则并未扯开半分。 我不耐的一手拉开腰间的细带,然后擒住他抓衣领的双手顺势彻底拉开衣领。 孙仰之看着我愣住了,我脱了浴衣递到他眼前,他才回过神来接过浴衣反手放到池岸上去。我勾起他的下颌,居高临下的吻住他,一手搂在他结实的背上,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我的手从他的锁骨滑下,然后是宽阔的胸膛,继而是紧致的腹部,再向下……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 第23章 脉脉柔情 孙仰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陛下。” 我看着他眼中慢慢褪去的理智和渐渐升起的情、欲,呼吸着他粗重的气息。我命令道:“放手。” 他挣扎了一下最终缓缓放开了手,我的手得以恢复自由,继续滑下。 当我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孙仰之低低的□□一声。我一边吻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颊、他的耳垂,一边温柔的抚摸他的身体。孙仰之喘息着,在我身下微微的颤抖起来。他在理智和情、欲的漩涡中挣扎,身体不安的抖动,他想逃,想抽身而去,但是他心里有一根绳子牢牢拴住他,使得他不能脱离我的掌控。我握着他身体的手渐渐加快了速度,孙仰之脸上燃烧着□□的火焰,他仰起头闭上了眼,从抿着发白的唇里不时溢出压抑的□□声。我的手越来越快,终于孙仰之身躯重重的一颤,张嘴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啊”的一声喟叹。 他被迫把他自认为最羞耻的样子暴露在我面前,他睁开眼向我,眼中全是羞赧与幽怨。我对他又爱又怜,低下头在额上轻吻,安慰他:“仰之,你很美。” 孙仰之顿时眉开眼笑,白璧般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神情,所有的羞耻与愁绪都化作脉脉的春风。 我双手紧紧搂着他羞愧道:“对不住仰之,朕亵渎了你。” 他只是温柔的说:“陛下肯亲近微夫,是微夫的荣幸。” 我问:“你真的欢喜让朕碰你吗?” 孙仰之羞赧答道:“我心中十分渴望亲近陛下,只是、只是没有经验,担心唐突了陛下。” 我心底叹了口气,柔声对他说:“那我们再亲近些,好不好?” 经过刚才一遭,孙仰之的底线已大大退却,他获得了我的肯定,心中有了信心和勇气,于是欣喜的爽快道:“好。” 我低头含住他的唇瓣,然后伸出舌去,孙仰之配合的启齿伸舌,与我的舌缠斗在一起。我松开环住他的双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身体。然后我的吻离开他的唇,点点滴落在他的面颊、脖颈、锁骨,慢慢游移,由上而下,又由下至上。孙仰之扶住我的肩头,展开着身体,仿佛等待着他的君王巡幸各地的领土。 我感到时机成熟了,轻声对他说:“仰之,我们始终要跨过这一步的对不对?” 孙仰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凝视着我坚定地说:“陛下想好了吗?我听陛下的。” 我说:“想好了,想了太久了。”说完我便坐了下去。 我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合在一起,我缓缓挪动腰身,双手捧着孙仰之的头与他缠吻。他的双手用力环抱着我,仿佛要把我嵌进身体里……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包围着我,让我不再有其他杂想。我就这样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然后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涌上心头,我想到孙仰之那矜持敏感的君子之心,便说:“仰之,你做得很好。” 孙仰之在我耳边轻柔的说:“陛下满意,微夫很高兴。” 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凝视着他说:“如果当年你可以选择的话,你还愿意嫁给朕吗?” 他的眼神温柔得快溢出水来,答道:“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愿来到陛下身边。与子同撷,与子同归;偕子于归,偕子于老。” 我紧紧盯着他,试图分辨出他话语的真假。我说:“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即使是假的,也不要让朕知道。” 孙仰之的脸上露出隐隐的失望之情,他只说:“微夫陪伴陛下一日,陛下且信微夫一日。” 我说好,便试图站起来,但是身子仍有些乏力。孙仰之见状便把我横抱起,转身蹬着大石上岸,找到他的浴衣把我裹住,自己却把我湿的浴衣挂在身上。 我的浴衣本是宽松舒适的,结果他穿着仍是紧巴巴的,显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孙仰之羞赧道:“陛下别取笑微夫了。”于是我敛住笑颜,伸手要他抱。 孙仰之横抱起我,向林子外走去。外边香姑和一干侍从一直等着,看到孙仰之和我一同出来,有些惊讶。随即我看到他们脸上俱是一副了然的表情,低头偷笑,其中香姑笑得最欢。 孙仰之放下我,我对他们令道:“不许笑。”可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好好,不笑,都不许笑。”香姑笑着拿了两件较厚的浴袍分别给我和孙仰之披上。 我牵起孙仰之的手,倾倒在他身上,于是他搂着我回灵云寺。众人跟在我们身后偷偷的窥视我俩,我知道他们皆竖着贼耳朵,于是故意一言不语。 我和孙仰之分别换了干燥舒适的衣服,然后我拉着他直走进寝室,对香姑道:“晚膳叫朕。” “是。”香姑笑着为我们关上房门。 我躺倒在床上,呼了一口气,总算能休息了。 孙仰之站在我面前笑着看着我,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往床里挪挪,拍拍身边的床面。孙仰之这次很爽快的脱下鞋袜,侧躺到我身边。 我伸手到他面前,他很配合的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以额相触,分享着彼此的气息。 我说:“陪朕睡会。” 他温柔的说:“好。” 我说:“不要离开。” 他温柔的说:“好。” 劳累了大半日,我疲惫的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我醒来时,听到香姑的声音:“陛下,该进晚膳了。” 我睁开眼,迎面便是孙仰之明亮温柔的眼睛。 我问:“你没睡吗?” “没有。” “为何?” 他柔声说:“想一直看着陛下。” 我笑着赏给他一个吻,说:“饿了吗?咱们去吃饭吧。” 我和孙仰之换了衣服,去见父王。父王已坐在饭桌前,我和孙仰之向他行礼后坐下来。 父王看了我俩一眼,视线在孙仰之的脖子上停了一会儿,脸上也浮现出那种十分了然的笑意。他说:“向神明祈愿后,果然皇帝就长进了啊!” 我顺着他方才的眼神,看到孙仰之脖子上可疑的红斑,觉得仿佛被人发现了我罪证般,顿时羞涩不已。 父王问我:“为父之前给皇帝的大补丹可带了吗?” 我的脸更烫了。偷偷瞟了孙仰之一眼,他却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没带也没关系,”父王笑着把桌上的那盆鸡汤推到我面前,“皇帝把这汤喝光了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那盆鸡汤,那鸡眼正好讥笑的看着我,我觉得压力巨大。 父王又对孙仰之道:“仰之也该补补,正好这山林里走兽极多,多吃些鹿鞭、虎鞭、豹鞭也是一样的。”说完便吩咐侍从:“你们速去寻些鹿鞭、虎鞭、豹鞭之类的烹给亲王。” 我幸灾乐祸的看向孙仰之,他仍然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耳垂却悄悄红了。 我匆匆吃完饭、喝了碗鸡汤,就说有政务要处理,飞快的逃走了,留下孙仰之陪侍父王。 回到房间,我坐在书桌前,打开昨日未看完的那个装奏章的匣子,把上边阅过的放置一边,然后一本一本拿出未阅过的批阅。看过几本后,当我再掏匣子,却掏出几张纸来。我看着面前的几张纸,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见那第一张纸上写道:敕令搜查一品大员太师太傅尚书令兼吏部尚书孙莲漪之官邸等屋宅。 “陛下。”孙仰之脚步很轻,竟不知何时来到房中,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我扶额道:“这事你就过不去了是吗?” 孙仰之垂下眼帘,轻声道:“微夫只知道陛下从来眼里容不下沙子的。” 我叹了口气道:“风沙太大,难免会有沙子进眼。” “因畏风沙,就要逃避吗?” “为了消除风沙,难道要牺牲双眼吗?” 孙仰之眼里全是不甘。 我又说:“你可知道,皇夫名誉受损对朕的戕害又有多重?日后你还有何颜面呆在宫中?” 孙仰之惊讶的看着我,自责道:“微夫只是一心想还陛下清明天下,未曾想过陛下会因着我……是我考虑不周。” “风沙太大,我们不妨先撑起一把伞,”我缓缓道,“我们如今不就是在造这把伞吗?” 孙仰之默了默说:“陛下说的是。” 我把那几张纸向前一推,对他说:“你亲手撕了,以后莫再提此事。” 孙仰之歉声说:“微夫对不住陛下。”两步上前,“唰唰”几声把那些调查状撕个粉碎。 我在批阅过的奏章上迅速的盖上玺印,锁入匣子,唤香姑来交给她,她会即刻派人送回宫。 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对孙仰之说:“你的虎鞭、鹿鞭吃得如何了?” 孙仰之果然立即很是羞涩,他凝视着我说:“微夫不必吃那些东西,陛下信吗?” 在他脉脉柔情的眼波中,我的心都快化了,他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我搂住他的脖子答:“试试便知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完全删了有所影响,不行再改 第24章 生死不究 隔日中午才起身,甚是疲累。和孙仰之一起阅完新的一匣子奏章,吃罢晚膳,我就要去温泉里解乏。我问孙仰之是否要同去。 他依旧柔声答:“微夫听陛下的。” 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自己去了,欣喜的玩味着他脸上微微失望的表情。 此时月上枝头,泉上的晚风甚是温暖。我泡在池中,香姑坐在池边为我揉肩。 香姑的手法令我甚是惊讶,竟不输于菊君。我说:“不想香姐的手艺这么好。” 香姑答:“奴婢的手艺可比不上菊君大人。” 我很惊讶,香姑从来不主动在我面前提起后宫中的男子。 这宫中清寂,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更未考虑过身边的这些女官。就算再寂寞,我身边尚且有许多男子服侍,而她们却要在宫中孤寂的度过一生最美的年华。 我想了想道:“香姐若喜欢菊君,朕便把他赐给你好了。” 香姑紧张道:“陛下说笑了。奴婢不过是见菊君大人不能常常随侍陛下,便向他请教了一些简单的手法,不想今日就献丑了。” 我握住她的手,转身对她说:“香姐如朕亲姐一般,他日若有中意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朕,朕一定会成全你的幸福。” 香姑哽咽道:“多谢陛下厚爱。” 泡了一阵我便上岸披上衣袍,和香姑一同回灵云寺。走出泉林时,惊讶的发现原本候在此地的一干侍从都不见了。而远处的灵云寺乍起诡异的火光,随风隐隐传来厮杀喊叫声。 香姑紧张的拉住我说:“陛下在此先等等,让奴婢先去看看情况。”说完便独自往前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等了一会儿,香姑仍没回来。我正思考着要不要去灵云寺看看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身一看,只见萍君执着剑从林中慢慢显现身影。那把剑闪着寒光正好反射在我的脸上,我抬起手眯起眼睛看他。 我问他:“你可是来杀朕的?” 萍君说:“陛下是个好人,可惜梁王殿下曾对我有恩,我必须为她报仇。” 我说:“梁王要杀朕,朕便杀了她。你们江湖人士决斗尚且认定‘生死两不追究’,又何必事后报仇呢。” 萍君笑了一声:“陛下真是能言会道,可惜您并不是江湖人。” 我摇摇头:“也罢,死之前能看到阿玖也曾被爱过,也一直被人记挂着,朕就无憾了。” 萍君愣了愣,说了声“对不住了”,便举剑向我刺来。 我心中仍有些遗憾,后悔着没有早一点信任孙仰之,这幸福快乐的日子太过短暂,甚至都未来得及与他好好道个别。 那凌厉的剑气越发刺痛面颊,我正准备坦然受死,但是冷剑到我身前一尺时剑气被一剑斩断,只听“当”的一声,孙仰之飞速赶来,一剑挑开萍君的剑。我叫了声“仰之”,孙仰之左手执剑挡在我面前,他没有回头紧盯着萍君说:“微夫就驾来迟。” 我说:“不迟,刚好。” 萍君横剑在胸,认真的摆出架势来,说:“今日在下便亲身会会亲王殿下的‘春风十里剑’。” 孙仰之对我说:“陛下站在这里不要离开。”我说好。 孙仰之说:“来罢。”话音刚落,他们二人迅速向对方冲去,瞬间缠斗在一起。只不断听到“当当当”两剑相击的声音,却看不清他们二人的动作姿势。大约是怕伤到我,孙仰之引着萍君一会上树,一会又下来,渐渐双双隐入泉林之中,没了身影。只有那“当当”击剑声挟风而来,一下下仿佛击在我的心上。此时性命攸关,我恨自己曾连累孙仰之失去右臂,如果那时他没有救过我,今日的他谁堪匹敌。我又恨自己自幼顽劣,不曾好好习武,否则今日定能祝他一臂之力。我又恼又急,只能在原地紧张的听着林中的声响。看来萍君的武艺十分了得,他们斗了大约一刻钟,终于风停声息,只听有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后,林子顿时寂静一片。我焦急的不禁向前数步,往最后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头张望,不曾想过若是仰之输了,我应该赶紧逃命才是。 一个白色染红的身影慢慢从夜色中显现,他捂着胸口走过来,正是孙仰之!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赢的,他从来未让我失望过。我赶紧跑过去抱住他,焦急说:“你伤的重不重?” 孙仰之摇头笑笑说:“不妨事,我们回寺里吧。”他身上有大小伤口好几处,鲜血把衣服都染红了。 我搀着他往回走说:“得赶紧回去包扎才行。” 这时香姑和祖缶带着数个侍卫从灵云寺迎面赶了来,纷纷跪下说:“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我赶紧让他们把孙仰之背上身,找随行的御医处理伤口。两个侍卫背着孙仰之纵轻功先走了,我带着香姑和剩下的人也往回赶。回到灵云寺内,只见遍地狼藉,有许多侍卫、仆从的尸首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往寺内走,路上开始出现黑衣刺客的尸体。祖缶跟我说,这次的刺客人数不多,但武功高强,招式混杂,应该是一拨江湖人士。我急急往父王的居处跑去,这个院落反而十分干净,仿佛和外边是两个世界。我进入屋内的修行静室,父王正安然坐在房中念经,他看到我闯进来十分惊讶,问:“发生什么事了?”敢情这拨刺客只是要杀我或者还未能闯入这里,也是他们幸运,这个静室厚石隔音,父王竟然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否则惊动父王出剑,那群人就不可能死得这般痛快了。 我抱了抱父王说:“有刺客。” 父王问我受伤否,我摇摇头说:“咱们赶紧回宫吧。” 父王皱皱眉头:“好不容易出趟宫,为父还没享受到温泉呢。” 我心道,你怎么这么任性,都不怕死么。我说:“再来刺客怎么办?” 父王拍拍胸脯说:“有为父在呢,不用怕。”方才和刺客搏斗时,怎不见您老人家? 我黑着脸看他,父王笑说:“皇帝受惊了,唤萍君来唱个曲子压压惊。” 我冷笑道:“他死了。” 父王大惊,我解释说:“他要杀朕,被仰之杀了。” 父王一脸惋惜:“那孩子本是个好孩子,怎么也干这样的事?真是太可惜了。” 我迟疑了一下轻声说:“他说是为了阿玖……” 父王果然浮现哀伤的神色,久久沉默,最后说:“皇帝自己回宫吧,为父过段日子再回去。”说完握起我送给他的墨玉念珠,闭上眼睛,顾自开始念经。声音低沉哀婉,仿佛在追悼逝者,超度亡魂。 我拿父王没办法,只能和孙仰之先回京。在马车上,我一直凭窗托腮想着萍君的事,孙仰之轻轻拉拉我的袖子问我在想什么。 我向他说出我的疑虑:“明明萍君之前就有机会杀朕,但是为何拖到灵云寺才动手?” 孙仰之说:“大概他希望找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好机会罢。” 我觉得这样解释也合乎情理,毕竟人心善变,哪能时时理智行事呢?说不定萍君打定主意要来个里应外合、一网打尽,才拖到灵云寺和同谋一齐动手。 回京后祖缶报告说,这拨刺客果然是江湖人士,身份各异,有的是白道高手,有的是江洋大盗,除了与阿玖结识这一共同点外,很难再查出其他线索以及背后是否有主使之人。至于萍君的身份也是扑朔迷离,按理说面貌姣好又身手不凡的人,应该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才是,可是孙仰之也说不出他的师承,更找不到能认出他的江湖人。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第25章 学无止境 孙仰之受了重伤,得养好一阵子,我让他老实歇着,不许他关心政务。可他偏偏不老实,总是悄悄跑到上德宫来。我一发现他,就板起面孔批评他,他既不认错也不反驳,笑一笑就回去,第二天又悄悄跑过来。我觉得自己做皇帝特别失败,身边没一个人肯老实听我的话。孙仰之武功高强,来去自如,我拿他也没办法,只能妥协着让人在御书房放个软塌,孙仰之来了就让他在榻上躺着好了。 于是每天我下朝后或者议完政事,来到书房批阅奏章,孙仰之就躺在旁边陪我。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眼不眨的看着我。我郁闷的想,当初批阅奏章时坐着的是孙仰之,躺着的是我,现在竟颠倒过来了。 我叹息一声对孙仰之说:“你可知,粘人的男子一般是讨不到女子的欢心的。” 孙仰之笑笑举手轻拍大腿说:“微夫深知此理,可惜管不住这腿脚,不如陛下把它们砍了,免得日日扰陛下心烦。”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原先擅使美人计就罢了,如今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孙仰之笑而不语,两道秋水脉脉不绝,他前世必是个勾魂摄魄的狐狸精!我抬袖遮面,稳定心神,默念善经真决,心想明天定要在门上加锁三道。 我翻开今天的第一本奏章,开头第一列写着“臣屠枫谨奏”。这是屠枫第一次上奏章,我本以为是关于新官员考核制度的建设意见,谁知奏折里开门见山的写到“陛下大婚多年无嗣,诚请趁宋侯染珺年幼,速接入宫中教养”。染珺是我的侄女,她是母皇妹妹、我姨母的孙女,姨母宋王在战场牺牲,她的女儿两年前也英年早逝,剩下四岁的小染珺和他父亲生活在偌大的侯府中。染珺是凰氏族亲中血缘最近的女性后代,我也曾想过接染珺入宫来,但是一旦入宫,她就必须与生父分离,想想便是十分可怜,故而作罢。 我气愤的合上屠枫的奏章,这个小丫头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不仅是她,近日建议宋侯入宫的奏章渐渐多了起来,让我心中不禁警铃大作,担心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哼,我倒要让你们看看,我不仅能有皇嗣,还能有嫡嗣。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孙仰之,他见我看过来,高兴的睁大了眼睛,就差像小狗似的摇摇尾巴了。我把屠枫的奏章念了一遍,然后说:“皇夫你要赶紧好起来啊,咱们的任务很是艰巨啊。” 孙仰之脸上浮现嫣红之色,他起身说:“微夫已经无事了。” 我向他严肃说:“躺下。”孙仰之无奈的躺回去。 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至少要躺一个月罢。”孙仰之叹了口气,苦笑不语。 半月后,父王回来了,看起来更加超然物外、心境平和,仿佛再念念经、修修道就可以羽化升仙了。我对父王这么一说,他揉揉我的头说:“升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人要斩断情思,才能修得大道,为父哪里放得下你呢?” 我装出要哭的样子说:“女儿阻了父王的仙途,真是大罪过,太不孝了。” 父王一本正经的说:“皇帝要尽孝很简单,赶紧生个皇嗣来。” 唉,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这个。 这天晚上,我估摸着孙仰之也刚好沐浴完,就摆驾惠和宫。悄悄走进内殿,果然看见孙仰之坐在床上正在往伤口抹药。我说:“朕来帮你。” “陛下?”孙仰之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下意识把衣襟一合,就要起身来行礼。 我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把把他推回去坐着,掀开他的衣襟,拿起床边的药膏,用手指抹了些就往他胸口的伤口处涂。孙仰之身上有好几处伤,所幸未伤到要害,现下伤口都已结痂,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我帮他涂完胸膛上的伤口,又去轻轻涂他腹部的伤口。孙仰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说:“还是让微夫自己来吧。” 我抬头看他,目光流转,面带红晕,额上薄汗,微微喘息。我说:“你这人就是个衣冠禽兽,朕好心帮你擦药,你却在想什么?” 孙仰之笑笑说:“微夫在想陛下之所想。”说着拿过一旁的娟布把身上新涂的药一一擦掉。 我惊道:“你在干嘛,嫌朕抹得不好吗?” 孙仰之继续低头擦着说:“微夫在急陛下之所急。” 我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急。” 孙仰之擦完把娟布往外一扔,说了声“微夫失礼了”,便捧起我的脸吻了过来。 我亲身证实,孙仰之的身子的确大好了。本来他白天就一直赖在上德宫,现在连晚上也不愿走了。不过他确实聪慧过人,很快就能掌握不同速度、频率、深浅中的玄机,并且总能在我力所不逮之时渐渐由被动转为主动,根本不需我多言。为了不让他太过骄傲,我对他说:“正所谓学无止境,此中更是深藏奥义。之前有人上供一箱子秘本,你可用心参详。”孙仰之深以为然,真的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画本努力学习,并且很快将理论付诸于实践。唉,以前一个读诗阅典的谦谦君子,生生被我调、教成了沉溺情、欲的登徒浪子。 不知不觉,孙仰之的研究方向竟越来越歪,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阴阳气合之上。这天晚上他兴致勃勃的端了一碗褐色汤药给我喝,一本正经的说了些什么“阴顺阳循、滋阴补阳”之类玄乎其玄的话,我闻着那冲鼻的辛味,胃里一阵抽搐,猛地把今天的午饭一股脑吐了出来,喷了孙仰之一脸一身。旁边香姑见了,赶紧去唤太医来。陈太医来一摸脉,便欣喜道:“恭喜陛下,贺喜殿下。” 我一向质疑陈太医年事已高、相脉不准,便说:“你再瞧瞧。”陈太医唤自己的副手进来为我把脉,那个太医同样喜上眉梢,大叫:“这是喜脉啊陛下,恭喜陛下。”我挥挥手,让香姑带他们下去领赏。 孙仰之笑得花枝乱颤,他在房里走来走去,不停的说:“我要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我则颓然的倒在床上,痛悔不该乱情纵欲、沉迷美色。孙仰之终于停下了自言自语,他蹲在我身边说:“陛下为何不开心?” 我哽咽道:“朕会不会死在产床上?” 孙仰之安慰我说:“虽有许多女子因难产而亡,但宫中太医医术深厚,必会使陛下平安诞下皇儿。” 我不满说:“你说得倒轻巧,敢情又不是你生孩子。”说着我郁闷的把孙仰之赶出房去。 自从知道怀了身孕,我便得了产前忧郁症,不,应该是孕后忧郁症。我既担心着生产丧命,又担心着生出的孩子命不长久。 我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件事,满朝文武喜上眉梢、纷纷道贺,孙太傅笑得最欢。忧心忡忡,更无心政务,我接着说:“今后的政务多仰赖太傅了。”孙莲漪忙跪下道:“微臣一定鞠躬尽瘁,请陛下安心。” 父王来看我,见我并不欢喜,劝我说:“凰氏先皇们未有难产死者,你母皇不是照样平安诞下你和……吗?”提起阿玖,父王眼神暗了暗,但他笑笑欲掩饰过去,又说:“民间条件艰苦,故常有女婴死于风寒的。但宫中有这么多人照料,每双眼睛瞧一眼,都能全天盯着,怎么会让孩子生病呢?”于是我心情稍霁。 晚上我和孙仰之一起阅完奏章,我对他说:“若是朕死在产床上,你要好好辅佐我们的孩儿。”我顿了顿又说:“若是个男孩,你就把身上的本事一一教给他,为他找个好人家。” 我说着说着就不禁哽咽起来,孙仰之握住我的手说:“陛下的孩儿,当亲手教养,否则不要托付于微夫。微夫只愿与陛下生死相随,不会独活于世。”我看着孙仰之坚定又温柔的眼神,真不知说他深情还是薄情了。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成为腹中孩儿的榜样。可惜荒怠政务一阵子后,我就越发犯懒了,不怎么上朝,也渐渐把日常政务全部丢给孙仰之,甚至把玉玺都扔给他保管,只过问比较重要的事。 第26章 机缘浮云 眼下朝中重要的只有新建官员考核制度一事,文渊阁递了方案上来。主要是改一年一考增为一年两考,夏考照旧由吏部主持,新增冬考由御史台主持。冬考不仅要遍巡二十四州各府县,还要于州府设一个月的开言堂,供州内百姓诉冤陈情;若遇重大冤情,则上报朝廷由刑部派人重查。夏考与冬考皆按纳税、民生、刑法、街净、城建等指标分九等打分,按权重得出综合成绩。直属上司意见和辖内百姓反映都会作为附加参考,一并上报文渊阁审核。考核官员三年内不允许出巡同一州,每年考核官员亦需重新抽签分组。冬考与夏考成绩差异较大的,由文渊阁派人复查,考核官员需为考核结果负责。根据三年成绩得出该任期的最终等级,前三等按序优先晋升,中三等平级调任,后三等视情况降职或罢官。对于京畿官员的考核,由直属上司评价来打分,吏部和御史台只负责上报调查意见,同交文渊阁审核并得出最终成绩。每三年任期结束后,依然是五品以上官员的调任由皇帝亲自决定,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出具意见再由皇帝定夺。 这个方案在朝中引起热议,大家纷纷把眼光放在太傅孙莲漪的身上。孙莲漪兼任吏部侍郎,执掌官员升降大权十余年。而这个官员考核新制很大程度制约了吏部对官员升迁的决定权,却加大了御史台和文渊阁的影响力。我刚宣布怀孕时,趋炎附势的大臣对太傅俯首帖耳、极尽谄媚;如今提案一出,朝臣们便开始怀疑我对太傅的信任度了,那些谄臣又纷纷作观望状。有人认为,皇帝信任皇夫,质疑太傅,明显是孙氏祖孙之间的战争啊。又有人说,皇帝用孙子来打压祖母,真是高明啊。更有聪明人认为春围的杂牌军考官就是削弱太傅势力的开始标志。 不管人们怎么解读,我只关心这提案能不能通过。我对孙仰之说:“若是先生不同意,就把那些附和之人记下来,一一寻事打发掉。”但是没想到,提案宣布之后的早朝上,太傅孙莲漪表示支持新制,其余朝臣除了提出一些细节建议也未有表示异议。于是这个提案转交上书省,根据朝臣建议和具体状况修改为正式的考核制度,并把相关文书下发全国官员参详,宣布来年正式实施吏考新制。 没想到新制通过如此顺利,我对孙仰之说:“先生虽不是大公无私,但是先公后私的。” 孙仰之一边在筹备吏考新制的来年实施,一边和宇泰叔父一同新建吉州军。原吉州军自跟着阿玖谋逆后,大半死于行宫旁的战场,小半被俘砍头,可谓全军覆没,需要新建。孙仰之从立功的亥州军将领中挑了好些人组成吉州军的高层,又参考宇泰叔父的建议从各州驻军抽调了一些将领,然后就是招兵等事宜。孙仰之还要忙日常的内外政务,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我是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前阵子他养病休息了一个月,是该加倍出出力了。但是我作为一个情绪不稳、伤春悲秋的孕妇,成天见不着孩子他爹,心情也很是郁闷。 正巧父王来看我,说:“怎么每次为父来,都未见到皇夫?他最近也不常去万寿宫请安了。” 我趁机说:“他忙得不见踪影,父王去帮帮他吧。” 父王捻捻胡须,犹豫说:“为父早已不问政事多年,又上了年纪,皇帝忍心看为父操劳吗?” 我马上楚楚含泪道:“说不定朕就死在那产床上,死之前就想多看几眼仰之……” 父王“呸”一声说:“又说丧气话,为父去帮忙就是。” 果然父王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他代替孙仰之和宇泰叔父去筹建吉州军,孙仰之就多出了时间能够陪陪我。 孕吐一个多月,整日没有胃口,吃了又吐,只觉得生无可恋。好不容易不吐了,香姑又听从太医的话拦着我不让吃这个、不让吃那个,越发让我郁闷。每日膳食都有股子药味,据说安胎益气,非逼着我吃下去。就算我生辰宫宴上,也不准我纵情开口一次。后来肚子慢慢大了起来,每天怀里揣了个有分量的球,我才真正有了些做母亲的喜悦和憧憬来。 这天我让孙仰之弹春风曲给我听,他弹完后,我说:“朕感觉孩儿动了动。”孙仰之赶紧跑到我身边,蹲下身轻轻抚摸我的大肚子。 我说:“你的春风真的很厉害呢,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能撩拨。” 孙仰之仰头笑着说:“早知道这么厉害,微夫就早些弹给陛下听了。” “多早?” 孙仰之垂下眼帘说:“很早很早。” 我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我追问他:“你为阿玖弹过吗?” 孙仰之立即抬头说:“不曾。微夫对梁王从未有过旁的想法。” “所以你对宇剑何有过旁的想法?” 孙仰之哭笑不得:“陛下是要秋后算账吗?如果陛下当初不拿梨树来取笑微夫,微夫必定不会拒绝陛下的要求。” “所以是朕的错咯?” 孙仰之赶紧说:“这是微夫的错。如今想来,面子有什么要紧的。” “不对,面子很重要。”我摇摇头,然后低头去吻孙仰之。如果当年孙仰之没伤右臂而是伤了面容,我还会同情他并以身相许吗?就算收他入了宫,美人环绕的我还愿亲近他吗?所以情爱都是机缘与浮云,只不过我正享受其中,依依不舍得这片彩云就此飘逝。 我自怀孕后,嗜睡得很,整日有大半天都赖在床上,所以孙仰之想方设法要每日拉我出去走走。每天晚膳前孙仰之都会搀着我去御花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然后一起用膳,之后他独自去处理日常政务,晚上再回寝殿陪我。 最近孙仰之往御史台跑得很勤,听说之前那个状元唐芳被孙仰之调去了御史台。我走在御花园里,感觉身边的孙仰之有点心不在焉。他本就闷得很,但也会偶尔说些近来宫外发生的趣事,或者展望一下未来,聊聊对孩子的期待。可是这几日他都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我说:“听说你最近常去御史台?” 孙仰之回答:“御史台从未派人出京考核过,所以微夫在组织他们去吏部学习。” 我淡淡的说:“你毕竟是皇夫,不要总是亲自跑。” 孙仰之答应了我,也不再老去御史台了,于是我也没有追究他调回唐芳的事。不过孙仰之每次召见御史台的人汇报工作,御史台总是派唐芳来,也不知道是御史大夫符晶轲的授意,还是孙仰之的指示。我一向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硬是忍着没让人去听墙角。 后来孙仰之生辰,我亲手写了幅字,上书“偕子于归,偕子于老”八个字,让人挂到惠和宫寝殿中不得摘下。孙仰之笑笑没说什么收下了。之后我便常常去惠和宫转转,看看那副字是不是好好的挂着。 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又要到年节了。我正想着未出世的孩子能不能看到年节的烟火时,肚子就一阵剧痛。接下来的痛苦过程就不回忆了,反正后来我被抬到惯常睡的床上,虚弱得昏昏欲睡。香姑左手抱了个襁褓,右手也抱了个襁褓,轻轻放到我身边。香姑指着孩子对我说:“陛下快瞧一瞧,这位是小皇女,这位是小皇子,是小妹妹和小哥哥。” 我睁开眼看着那两只皱巴巴的小脸,他们都闭着眼睡了。我郁闷费这么大劲只生下这么小只的孩子,担心他们是否能长大成人。我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戳了戳那个男孩子的小脸说:“一定要顺利长大哦,泉意。”又轻轻戳了戳女孩子的小脸说:“特别是你哦,泉心。” 外面传来猛烈的拍门声,孙仰之在房外叫道:“孩子怎么样?刚刚还有哭声,怎么又没了?” 我对香姑说:“抱孩子出去给他们瞧罢,朕要歇息了。” 香姑说好,便抱起孩子出去了。侍女刚打开门,就听见孙仰之冲了进来。香姑说了句“殿下,孩子在这里”,却听见孙仰之脚步停了停,又马上冲到我身前。 我抬起眼看了看他,他握起我的手说:“微夫一直在这里陪着陛下。” 我有气无力的说:“你放心吧,太医说朕死不了。” 孙仰之轻声说:“陛下安心睡吧。”我便闭上眼睛,被疲累的洪流淹没。 两个孩子出生后,最高兴的就是父王了。他常常左右手各抱着一个孩子,久久不肯撒手,我听过他喃喃自语说:“当年我也是这样抱着两个孩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都对着我甜甜的笑个不停。然后一转眼,她们就长大了……”我心中很是内疚,却又庆幸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但愿他们不会再像我和阿玖一样,为一个男子闹翻;就算闹翻了,也不必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听闻皇嗣顺利出生,满朝文武都很是高兴,纷纷上表祝贺。我让孙仰之从我的私库中拨了两笔钱,一笔赏给皇宫中人,一笔赏给满朝文武。这个年节,我坐着月子没有出门,但是听说孙仰之从自己的薪俸中出钱,给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布置烟火,百姓们都欢欣雀跃、欣喜无比。 第27章 旧案重翻 出了月子,我终于再一次上朝了,看着久违的朝臣们的脸,竟有些怀念。百官纷纷表达了祝贺之后,我正要开口邀请诸臣进宫共庆两个皇儿的满月之喜,谁知御史大夫符晶轲跨步而出,跪下拱手说:“奏请陛下重审原礼部尚书苏芸案。”满月酒就这样泡汤了。 诸臣惊疑不定,都没想到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符晶轲会旧事重提。我的心倏地一凉,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桶冷水。 有人问:“为何符大人有此提议?” 符晶轲大声说:“苏芸曾收受逆王重金,其中牵桥搭线之人正是现任礼部尚书辛如绯。”诸臣眼睛齐刷刷看向辛如绯,片刻又齐刷刷盯在太傅孙莲漪身上,孙莲漪面不改色,直直的看着前方地面。 辛如绯喝道:“血口喷人!谁都知道我与苏芸向来不和。” 符晶轲直直看着我说:“请陛下彻查此事。” 御史台符晶轲,唐芳,孙仰之,我脑中浮现当初孙仰之亲手撕掉调查状的情景,顿时怒火中烧,我猛地起身一拍桌案,怒喊:“查!”吓得诸臣抖了抖。 说完我就气冲冲的离开光正殿。我问香姑皇夫在哪,香姑说还在上德宫。我就立刻摆驾回上德宫。孙仰之昨晚把玉玺还给我,赖在上德宫不肯走,一眼不眨的看着孩子,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我走进上德宫寝殿的偏间,孙仰之正伏在两个孩子的床边,左右手里各拿着一个镂空的玲珑球在逗孩子。玲珑球中有个铃铛,用手摇一摇便会叮当作响。 孙仰之抬头看我,见我面有愠色,立刻说:“我们去隔间谈。” 我便转身走进寝室,孙仰之跟着我进来,挥退所有的侍婢。我说:“你指使符晶轲提议重查?” 孙仰之坦然道:“是我。” 我气极了,抬手给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孙仰之闭眼受了,他脸上立刻就有了红印。我厉声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朕的?你这个骗子、混蛋,你竟敢在朕背后捅刀子!” 孙仰之苦笑道:“吏部的人对吏考新制阳奉阴违,百般阻挠,只有把吏部连根拔起才能……” 我打断他,戚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两个孩儿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孙仰之跪下说:“陛下曾说过要撑起一把伞,可现在风沙太大,伞都撑不起来,微夫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做。” 我气得全身发抖,怒道:“你不顾祖母妻儿,根本是铁石心肠。滚,你给朕滚!” 孙仰之垂头说:“是我对不住陛下、对不住孩子。”他起身走了。 我全身无力,瘫坐到地上,脑子里不住的想,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是因为今天在朝堂上我那一吼声太过振聋发聩,还是御史台早就做足了准备,很快递上了初步调查结果。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折子里写了什么。当初阿玖在梁地贩马,认识了前吉州总兵的妻弟、商人殷绅。前几年京城流行狎玩幼童,达官显贵大多都赶了趟潮流。阿玖和殷绅在梁地诱拐了许多幼童,打着贩马的幌子把幼童拐卖到京中,狠狠赚了一大笔黑心钱。那前杰城知府袁玉宇与他们狼狈为奸,不择手段把杰城的幼童失踪报案全部压下,那时杰城人心惶惶,一度盛传有专吃男童的妖怪横行,孩童不敢在街上嬉戏,每家每户晚上紧闭门窗。因为阿玖不能擅离梁地,殷绅就携着巨款来京中,为阿玖游说达官显贵,试图为阿玖回京造势。四年前,原礼部尚书苏芸一案还未事发,那时殷绅直接求见苏芸未得,是依靠当时的礼部侍郎、现在的礼部尚书辛如绯才成功搭上苏芸,给了苏芸大笔酬金。苏芸那时力谏召梁王回京,我没有答应,此事只能作罢。后来阿玖成功返京,殷绅又贿赂了许多官员,为将来阿玖谋逆搭桥铺路。阿玖被捕后,殷绅也锒铛入狱,在狱中悉数交代了以上事由。 当初苏芸案事发,未曾牵连辛如绯,一是因着他们表面上政见相左、一直不合,二是因为确实没有搜查到能证明辛如绯与苏芸案有牵扯的证据。故而苏芸落马后,辛如绯才能顶替她的位置。谁也没能想到,辛如绯暗地里会为苏芸受贿牵线,他们私下里的关系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不睦。虽然现在能证明辛如绯与苏芸有牵扯的证据只有殷绅的一面之词,而殷绅和苏芸等相关人等都已伏诛,不可能再与辛如绯当堂对质,但是已构成重大嫌疑,故而刑部和御史台递上了对辛如绯的调查状,要求彻查礼部尚书辛如绯的官邸。辛如绯曾供职于吏部,深受太傅孙莲漪的赏识,孙莲漪曾兼任礼部和吏部两部尚书,把辛如绯调去礼部升任侍郎。辛如绯与孙莲漪关系密切,天下皆知,若辛如绯不干净,孙莲漪便也有贪腐渎职之嫌。 我当初就知道,辛如绯这条线不能碰,碰了就会牵扯孙莲漪,从而牵连孙仰之。所以那时我把这些相关案卷付之一炬,没想到孙仰之早就留了备份,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追究这件事,只是隐忍不发,等到我不理政事时便旧案重翻。孙仰之偏偏要采取这样自杀式的行动,还通过唐芳操纵御史台突然一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我去查辛如绯。我委实恨他恼他,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可又想方设法要保全他,心中矛盾痛苦,动不动就为小事发火。 这天我签了对辛如绯的调查状,心中怒火翻腾,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着做不愿做的事,还是被信任的人背叛,气得简直想杀人。这时香姑端来一杯茶,说让我降火静心。我猛地一抬手,就把那茶打翻在地。我大叫滚开。香姑没有多言,收拾了茶杯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我才稍稍冷静一些。我从未对香姑发过火,想起刚刚好像还把她烫伤了,我就内疚不已。我走出书房去找香姑,想要对她道歉,看看她的伤势。 大约我这几日脾气不好,上德宫里的婢女都尽量避着我,只有香姑一人还坚守岗位,于是我书房前一个人都没有。我想了想往书房后边的茶水间走,猜想香姑大约在那里。在那个水汽弥漫的小房间里,香姑果然坐在炉子旁,只是她并非独自一人,她旁边还有一个男子,正低头为她敷药。 我没有进房间,只是靠在旁边的廊柱上静静的看着他们。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神那么温暖,动作那么轻柔。我第一次这么羡慕他们,故事里那些美满的结局无非就是如此了罢。 他们抹完药,无言牵手,相看了良久。菊君轻声说:“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香姑摇摇头道:“我不能做对不起陛下的事。” 菊君说:“陛下心情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了杀意。” 香姑固执的说:“我答应过陛下,永远陪伴她。” 菊君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如此,倒叫我成了最无耻的人。” 香姑轻轻笑了笑:“你是天下最温柔的人,见不得一点血与泪,却偏偏入了刀光剑影的皇宫来。” 菊君苦笑着摆摆头:“我也未曾想过会如此。我原以为我会一直呆在太医院,哪怕是一辈子做个研磨煮药的杂役,也比如今舒心些。” 香姑不高兴的说:“陛下对你不好么?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陛下对我虽好,可是我却无时不在忧心。” 香姑轻声问:“因为我吗?” “我不担心自己,只怕牵累你。” 香姑摇摇头:“陛下不会伤害我的。” 菊君捧起香姑的手说:“今日是手,明日又是什么?最近前朝动荡,连亲王殿下都不能幸免,我们这些小人物,又将会怎么样呢?” 此时我出声说:“朕会保你们周全。” 香姑和菊君闻声都吓得一抖,惊慌的跑出来齐齐跪下,菊君抢先道:“请陛下不要怪罪香姑,都是微臣的错,请陛下责罚我一人就好。” 香姑含泪道:“我们未曾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若是生气,就处罚奴婢罢。” 我摆摆手,制止菊君再揽罪。我弯腰去扶香姑,香姑起身啪嗒一下坠下泪来。我为她拭泪说:“朕也许诺过你,要给你幸福的是不是?” 香姑摇摇头:“我不想对不起陛下。” 我叹息一声:“傻姐姐,你明明知道朕和菊君之间没有什么。何来此说呢?”香姑还是摇头。 我抱住她发抖的身体,轻声说:“朕自己是个孤家寡人,身边更是没有几个幸福的,你就行行好,替朕去幸福罢。” 香姑回抱我说:“那我就更不能离开陛下了。” 我眼眶一热,哽咽道:“好,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我离开香姑的怀抱,对菊君说:“朕把你赐给香姐,你以后就不是凰氏的人了。” 菊君伏在地上,说:“微臣谢恩。” 我说:“你不再是凰氏家臣,也就不能保留爵位薪俸。”菊君又说小人遵旨。 我对香姑说:“朕虽然不能给你们赐婚,但会赐宅邸给你,你日后若想继续在宫中当差就来,晚上可以不必留宿宫中;若是哪天不想留在这里了,就出宫去好好过日子。” 香姑笑中含泪道:“谢陛下。”我拍拍她的手,就转身回书房拟旨。 菊君属于后宫的人,他要离宫必须获得孙仰之的同意。果然孙仰之知道这件事后就来上德宫找我,说我太过放纵后宫的人。 我冷笑说:“朕的幸福已化泡影,难道还不能让旁人幸福吗?” 孙仰之果然噎住说不出话来。这几天孙仰之日日来上德宫,我不给他好脸色,他就只好去看孩子,一遍遍说着“你们要平安长大呀”之类的话,好像说多了就管用似的。他对我薄情寡义,我也不愿原谅他,不想见他,不想同他说话。 第28章 孤家寡人 很快辛如绯的官邸被搜个干净。虽然辛如绯把赃款账本藏了起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办法转运掉府中的大量藏银。于是刑部的几顿鞭子,辛府管家就把藏银的几处掩埋地如实招了出来,账本后来也被仔细搜出。很快又牵连出了许多人,主要是礼部和吏部的官员。刑部与御史台很快自行搜查了一般官员的宅邸,按律把吏部尚书孙莲漪和吏部侍郎英忆茹等人的调查状递了上来。 这次我没有爽快的签那些调查状了,尽管那些被捕的吏部官员都供认接受了地方官员的贿赂、并与英忆茹分成。我装病不上朝,御史大夫符晶轲连续几日跪在上德宫门前我也拒绝见他。可是这样拖着不是办法,朝上朝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总不能公然徇私枉法。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披着斗篷,遮住面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刑部天牢里。天牢历来关押犯罪的贵族高官,这里很整洁、很安静,每个囚室除了直接铺在地上的被褥,几乎像是装饰简单、光线暗淡的客栈房间。我缓步走到辛如绯的囚室前,辛如绯正抱膝坐在褥上,眼睛无神的看着地上。她听到我停下的脚步声,抬起头问:“阁下是?” 我掀开斗篷的帽兜,辛如绯看清我的面孔,忙跪下膝行到铁栏前,伏身说:“罪臣拜见陛下。” 我说:“朕不同你废话,朕有事拜托你。” 辛如绯疑惑道:“陛下有何事需罪臣效力?” 我说:“朕要你自己抗下所有事,不要再牵累账本之外的人。做好了此事,朕保你阖族安全,否则……”我故意不再往后说。 辛如绯轻轻笑了一声说:“陛下指的是孙太傅吗?太傅要是知道陛下如此,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我冷哼一声,说:“你答不答应?” 辛如绯叩头说:“陛下可见到罪臣身上的鞭痕,他们要罪臣供出先生,罪臣都咬死不依。先生对我有提携之恩,就算陛下不提,罪臣也不会牵连先生的。” 突然一声“不可”从来路传来,在这安静的牢室里荡起回音。我不用转头看就知道是孙仰之,最近他的声音让我恨得咬牙切齿。 孙仰之疾步走过来,跪在我身前,拱手说:“请陛下收回方才所言。”又转头对辛如绯说:“辛大人若知错悔改,就不当包庇任何人。” 辛如绯惊讶道:“亲王殿下为何……” 我冷冷说:“孙仰之,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朕作对。” 孙仰之朗声道:“天理律法人情,人情再大,也要居于律法之后。陛下不可为私废公,亲自带头违反律法。若陛下轻视律法,则天下人更将视律法为无物,则治安动荡,国体崩溃……”他这副一本正经劝谏的样子,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我没听他说完,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不管了,孙仰之非要离开,我又何必低三下四的挽留他。 我一回宫就签了那些调查状,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去御史台。很快从吏部侍郎英忆茹等人的府邸中也搜出大量赃款,只是因拖了几天,相关账簿文件都被销毁了。尚书令兼吏部尚书孙莲漪的家中倒是干干净净,既没有什么值钱之物,也没有账簿等违法的证据。这次落马的官员大多和孙莲漪关系紧密,但是却没有人直接指认孙莲漪有罪。辛如绯和英忆茹是集大罪者,也是与孙莲漪联系最紧密的两个人,然而她们最终仍是没有开口指证孙莲漪。 这个结果委实也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孙莲漪善于幕后操纵,又不贪图财色,她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权势而已。而权势这个东西,不像金银那样摸得着看得见,得来不易却失之简单。 这时御史大夫符晶轲请求见我,我终于肯见他,他却一开口就让我怒上心头。符晶轲说:“吏部、礼部深藏巨蠹,蛇鼠一窝,孙莲漪不可能独善其身,请陛下准许对她用刑。” 我冷笑道:“太傅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是储君的亲曾祖母,功勋无数,你要对她用刑?符大人,做事不要太绝,你给太傅留些颜面,就是给朕留些颜面,懂吗?” 符晶轲张口估计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我抢先说:“朕不曾记得,何时同意过给辛如绯上刑,那辛如绯难道有自尽倾向?符大人给刑部带个话,可要把人看好些。” 符晶轲额上冷汗涔涔,立马跪下道:“微臣知罪,微臣这就去趟刑部。” 朝堂上的人,没有几个干净的。他们不过是狗咬狗,打着我的幌子争权夺利。 孙莲漪被刑部送回官邸后,她请求见我一面。我估计这是最后一次聆听先生的教诲了,便派人把她从官邸直接抬到上德宫门口。 孙莲漪依旧郑重不苟的行完礼,起身后把腰挺得笔直,锐利的眼神好似能看穿我,背着一只手仿佛仍攥着把戒尺、时刻准备着要掏出来。我这么对太傅一说,太傅果然笑起来,眼睛里氤氲一层雾气,好像也想起了我小时候淘气的模样。 她很快又正色道:“老臣确实有罪,罪该万死,但却并不后悔。老臣知道,陛下心中并不愿意调查二部,不管是因为老臣,还是因为仰之,老臣都对陛下赋予孙氏的信任和厚爱而感激不尽。如今陛下铲除逆王,喜获皇嗣,若无意外的话,天下再没有能威胁陛下之人了。而这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从来是不会停息的,日后没有老臣挡在前面,陛下是否准备好了亲自去面对接踵而至的腥风血雨呢?” 我眼眶一热,哽咽道:“朕还没有准备好,朕也不愿先生离开。” 孙莲漪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着自己疼爱的孙女,她说:“陛下已经为人母了,是时候该长大了。”她温柔起来的眼神和孙仰之一模一样,我竟今日才发现。 孙莲漪走前劝我,皇夫家族的支持十分重要,既然孙氏已经不堪大用了,希望我尽快再从士家中挑选皇夫。理由是我的父族已是武家,而如今天下太平,正是重用文官的时候。她见我沉默不语,最后说了句话:“历代明君都是孤家寡人,陛下要有所抉择。” 第29章 陪衬之花 这次二部贪腐渎职案,所有涉罪官员统统按律处置。没有孙莲漪贪腐的证据,因此只能定性为治下不力,因劳苦功高,判为罢官并遣回原籍;孙仰之连带也被褫夺皇夫之位。 孙仰之来上德宫求见,我冷眼看着他,他却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笑笑,说:“请陛下让微臣去灵云寺修行吧,那里有微臣美好的回忆,微臣愿意在那里日日为陛下、为太亲王、为孩子们祈福。”孙仰之垂下眼帘,顿了顿又说:“其实微臣很想去为陛下守卫西疆,看看剑何口中那个辽阔美丽的地方,可惜不合律法,所以还请陛下恩赐微臣去灵云寺吧。” 他竟自请出宫。他若出宫,按律必须借“养病”之名终生软禁,因作为储君的生父、身份尊崇不能贬谪,又因不能影响储君则再不能回宫。 我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我问他:“你当真要走?”孙仰之坚定的点点头。 我为他丧失自己的原则,他却不肯为我让步半分。我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说:“你走罢。” 孙仰之请求再看一眼孩子,我摆摆手让他自去了。我呆呆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香姑把我唤醒,我才感到整个脸都是冰凉。我紧紧抱住香姑,问她:“为什么孙仰之会如此铁石心肠,铁了心要离开我和孩子?” 香姑说:“殿下他一向忠正耿直,习惯了为陛下以身作则。” 我摇头道:“他根本就不懂,那乌七八糟的朝堂,根本比不上一个优秀的储君重要,可是没有他,储君将来又会怎么样呢?” 香姑安慰我说或许孙仰之另有苦衷。我疲惫的说,让我休息罢。香姑便关门退下。 我郁郁的回到寝室,躺倒在床,突然听见枕下有纸张的声音,我伸手往枕下摸索,掏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着“皇帝陛下启”,一看这字迹就知道是孙仰之的信。我打开信,里头写了之前孙莲漪被送回孙府后,孙仰之去劝孙莲漪自首的大致情形。 孙仰之劝孙莲漪去自首,孙莲漪承认有罪,却没有答应主动自首。孙仰之痛心疾首的问:“从小您就教导孙儿要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为何您自己却要贪赃枉法呢?” 孙莲漪说:“我历经三朝,也曾恪尽职守、两袖清风,可是最后我除了剩个‘忠正’之名,却什么都没有了。我好不容易养育大一个女儿,她却只为我留了个孙子就英年早逝,我们孙家从此家世断绝,不过百年就会消失得连一点尘埃都不剩。那时我看着襁褓中的你,想到你以后没有母亲姐妹依仗,我下台或是死后,你又会落到怎样的地步?你不能继承家族的荣耀和资产,甚至我的这点虚名也将浪费。于是我从那刻起就决定了,日后要不择手段的增揽权势,直到把你送上世间男子最尊贵的位置上,让孙氏成为凰氏史上不可忽视的陪衬之花,让孙氏的血脉依靠凰氏源源不断流淌下去,直至千秋万代。最快的揽权方法就是权钱交易、利益互换,我很快在朝中呼风唤雨,连先皇都不得不忌惮我,很爽快的就答应让你成为太女命夫。先皇忌惮我又倚重我,只是因为她知道孙氏无后,孙氏再大的权势也终是为凰氏作嫁衣而已。” 孙仰之心中崩溃道:“原来一切竟是因为我。” 孙莲漪说:“不错。你从小就很听话,我重金请了各家名师来栽培你,你也很是认真努力,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如今你更是成为了储君的生父,达成了我梦寐以求的心愿。不管我去不去自首,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你是储君的生父,按律不会被斩。而我只想安安心心度过我的余生,或许还能看到身上流淌着孙氏血脉的储君长大,我也别无他愿了。这天下任何人都有资格来批判我,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后来孙仰之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他不能原谅自己是所有罪恶的缘起,觉得自己不配留在我的身边,不配成为储君的父王。他说他已经写信给宇剑何,希望宇剑何代替他守护在我身边。他最后写道:“希望陛下、父王、两个孩子都能平安康健,希望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希望将来储君有个好父王,不必知道生父的事。最后,微臣辜负了对陛下的承诺,微臣会以死谢罪,希望来世再还报陛下。” 我看到信末,大惊失色,立即唤香姑来,问道:“孙仰之在哪里?” 香姑说:“去万寿宫辞行了。” 我赶紧去万寿宫,在路上堵住了回惠和宫的孙仰之。他没料到我会来找他,一时竟忘记了从未忘记的行礼。我对他说:“你向诸神立誓,没有朕的允许,不能自轻性命。” 孙仰之苦笑道:“陛下这么快就看到信了?” 我厉声说:“你不起誓,朕就遣泉心泉意随他们的生父一同去灵云寺。” 孙仰之怔住,缓缓道:“微臣不值得陛下如此。” 我去踢他的膝腘,扯他的衣襟,非要他跪下立誓不可。孙仰之最终还是顺从的面西跪下,仰头对天道:“在下孙仰之,向九天诸神起誓,没有陛下的允许,不会轻生,会认真努力好好的活下去,请六神共鉴。”说完郑重的磕了六个头,每磕一次就是向一位神明许诺。 我这才放下心来,默然转身走了。第二天,孙仰之就带了一个侍从邓延芝,简便行囊,坐车离宫去了。据说他走之前,向上德宫和万寿宫方向各磕了三个头,什么也没说,什么话也没留下。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把孙仰之送我生辰礼物、那些画像,按顺序一一挂起来,看着那画中的女子从小丫头,渐渐长大,有了身孕,成了一个母亲。画里的人、姿态、衣饰和背景每年都不一样,唯一不变的是画旁的藏头诗,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的在不厌其烦的说着那个“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誓言。我有这么多自己的画像,可是一张他的画像也没有。以后我会不会渐渐忘了他温柔的眉眼,忘了他身上的疤痕。我泪流满面,低声痛哭,忘了就忘了吧,那样的负心人,本就不值得挂怀。他走后不久,每天都有人从灵云寺送来一篇经文,我每天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才能安心,心里恨自己又是恼他又是记挂他,想忘掉他却又忘不掉他。 第30章 伤心欲绝 此次这么多官员落马,各部的日常运作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好在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我可以慢慢斟酌如何调派官员。我调了好些支持吏考新制的文渊阁的老学究和中书省的官员去吏部与礼部,然而御史台对此颇有微词。我越发觉得御史大夫符晶轲的野心太大,有些失控,于是拿“擅自动刑、目无法纪”的理由把符晶轲降级调任礼部侍郎,刑部尚书也因此连降三级。我懒得去查此事的个中始末,只是想告诉朝臣,只要越矩,就要付出代价。前几年户部和工部被清洗一番,如今礼部和吏部又清洗一番,朝中很少有德高望重且能力强的官员了,于是我想着就空着尚书令的位置,自己受累些。然而没出一个月,我就有些吃不消,六部的日常琐事甚是令人烦躁,我只能把原门下省长官侍中高筌调任尚书令。如今门下省早已失去封驳之权,只剩谏议之责,故而门下省徒有虚名,该省官员几乎都是庸碌之辈。高筌能力一般,唯一的优势就是资历老、年纪高,足以服人,因此她应该可以暂时应付六部杂事。使朝廷各部恢复日常运转后,我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宇剑何当月就回京了,他说受了孙仰之的嘱托,再也不会轻易离京。他一到回宫中,就直奔两个娃娃的床边,双手举着两个晶石项链说:“宝宝你们好,我是你们的剑何叔父。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你们看,亮晶晶的,是不是很好看呀?”两个娃娃咿咿呀呀的伸手去抓。 宇剑何把项链拿的更高些,点点泉心的鼻子说:“你就是那个男娃娃对不对?以后要乖乖听叔父的话,跟我好好学武哦!”泉心哇的一声哭了。 宇剑何皱眉道:“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他又点点泉意的鼻子说:“你就是小储君吧,以后要好好读书哦,读很多很多的书。”泉意哇的一声也哭了。 宇剑何摸摸脑袋,不知所措,说:“你们两个就这么不待见我吗?”我抱着手好笑的看着他,跟他说清两个孩子的性别。 宇剑何干笑一声,说:“这么小就听得懂了啊。”说着把两个项链要往孩子头上挂,我拦着他说孩子可能会吃下去,宇剑何又尴尬的说:“那陛下先收着吧。”我拿过项链来看,那项坠不知是什么晶石,晶莹剔透,比拇指略大,被雕刻成一颗水滴的样子,分别刻了泉心泉意两个小小的字。这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知道宇剑何为此花费了多少心思。 宇剑何这两年在西疆和京城之间跑来跑去,甚是不容易。我任命他为禁军都统领,封虎星将军,掌管十万禁军。然而他成天往宫里跑,甚有玩忽职守之嫌,我都苦恼着该不该罚他。不过有宇剑何在身边,看到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总感觉万事如意、岁月静好,似乎那个人也会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他身边,我慢慢多了些笑容。 但是我渐渐越发没有胃口了,虽然每顿按时吃,但每次随便吃了几口就感觉饱了。香姑苦苦劝我多吃些,可我就是吃不下。宇剑何知道了此事又使出那招“陪我节食陪我饿”来,我不忍心看他七尺男儿就吃那么几口,所以每次他在我就多吃几口。每次看到他一副怜惜的模样,我就会说:“看你那样儿,朕更吃不下了。”于是宇剑何会立刻扯起嘴角,扬扬眉毛,仍是那副邪魅狷狂的样子。有一天他多逼我吃了几口,我的胃一阵抽搐,当即就呕吐不止。宇剑何十分内疚,也就不再逼我了。 宇剑何回京时就随身带来西边北迦国和南迦国爆发战争的消息。这天兵部和军队高级将领一同来上德宫议事,说起西边北迦国和南迦国之间的战争可能会殃及我国西疆诸州,我提议说不如在边境建一堵墙罢,我起身要去地图前比划给诸人看。可能是起猛了,顿时感觉眼花耳鸣,然后眼前一黑就昏倒了。这可吓坏了在场诸人,特别是在场的父王、宇泰叔父和宇剑何。当我在寝殿醒来的时候,父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旁边的宇泰叔父和宇剑何也在关切的看着我。 我轻声说:“父王、叔父,朕没事了。” 父王急切道:“阿琝,你就不能多吃几口饭吗?你是多么不想活了!”我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父王放缓语气说:“当年你母皇去世,为父也一度伤心欲绝。可是为父看你和阿玖都还是懵懂少年,生怕你们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上歧途。所以为父坚定心志,决心一定要好好辅佐你,直到你能完全独当一面的时候。你看看泉心,还这么小,你就忍心抛下她吗?”宇剑何把泉心抱到我面前,她正笑着看我嘴中咿呀不停,我闭上眼,两行清泪潸然流下。 父王又说:“当年你母皇正是因为年幼登基,不能服众,才遇上四方乱起,从此戎马半生,生生活成了一副男子模样,你忍心让泉心也遭遇这样的命运吗?若是国家动荡,战祸四起,百姓们也会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子民吗?我身为亲王,尚能心忧天下,而你作为曌国国君,为何不能拿出一丝国君的担当来?” 我哽咽道:“父王说的是,朕一定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从此我若吃不下饭,便拿稀粥当茶喝。太医也想方设法让尚食局做些开胃的药膳,我渐渐也恢复了些胃口。 我曾担心泉心泉意身体瘦小,会体弱多病,谁知他们长得很快,白白胖胖、甚是健康,突然某天就能自己坐起身来玩,又突然某天就能到处爬来爬去了。后来满岁抓周,泉心抓了件漂亮的小裙子顶在头上,泉意抓了只弦琴的拨片在手中把玩。我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想起当年的梅竹二君来,但愿泉心泉意未来也能如琴舞一般相合。我又想起父王提过我和阿玖幼时抓周的情形,那时我和阿玖为了抢一个书生娃娃大哭起来,或许我们的命运真的早就注定好了。 在西疆修墙的提议最终没有通过,理由是又费钱又费力,还不如增兵西疆、在现有城坊上修修补补,比较省钱。我一边感慨命如草芥,一边为我空虚的国库深感愧疚。之前抄没贪官的赃款,如今悉数投到西疆增兵。除了防止贪腐,我还得找户部探讨一下该如何开源节流才是。 第31章 新花盛放 父王和各位叔父渐渐开始劝我再择皇夫了。父王第一次与我提时,我说:“朕累了,没办法接纳新人了。” 父王提议说:“剑何呢?他可不是新人。” 我叹口气说:“朕与剑何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了。” 父王跺脚哀叹:“我的两个女儿都毁在一个人手上。我真的悔不当初,将你们教的如此情深。”父王内心是个温柔情深的人,所以他只上过一次战场,便再也不肯亲去了。他选择一直守护在母皇身边,不忍再亲眼看见一个个同袍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我明白父王的感受,因此他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起十四岁刚订婚后不久,母皇对我说:“你既订了婚,就该懂些事了。这宫中的情爱,就犹如那园子里的花,春风吹过,便娇艳欲滴、惹人怜爱。但是不管你多么爱惜呵护它,它都会渐渐枯萎死去,冬风刮一下,便连个尘埃也不留了。然而不必伤心太久,隔年春风又过,园子里又会有新花盛放,比前年的还要娇美。年年都是如此,不要过于执着。”因此在母皇心里,只怕从未有过□□的痕迹;而我自己的心上却伤痕累累,再不愿与陌生人亲近。 后来不管谁劝我再择立皇夫,我都装聋作哑,既不同意也不反对。除了教泉心泉意说话,我唯一上心的就是减少关税,鼓励商业。虽然短期内关口税收一下子大幅减少了,但是相信在可期的未来里会慢慢增长,并带动其他税收一并增加。 那个人离开后,后宫诸事又交给父王打理了。父王接手后,就把大量后宫男子迁出宫外、转为外臣。他说:“反正皇帝也不去亲近他们,留他们在宫里坐吃山空吗?”我便以为父王是在为我空虚的国库分忧。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父王又开始一拨拨的换掉侍从和侍卫。他说:“前一年砍头抄家杀了好些人,还是勤着换换,以免有坏人潜进宫来行刺。”我虽觉得不妥,但也由他去了。反正我们父女俩,一个在后宫更换侍从,一个在前朝调换官员,都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香姑一直在我身边,她怀孕后挺着个大肚子还要日日来宫中,我劝她说:“好姐姐,你就别折腾了,朕每日为你担惊受怕、耽误国事,你还不如好好回家安胎呢。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家那位肯定要来宫里找麻烦的。”香姑于是回家呆了半年,养好身体后香姑马上抱着孩子进宫来看我。那个小男孩像极了菊君,大约他父亲也这么认为,又是生在秋季,便给他取名叫菊意。泉心泉意快两岁了,已经能四处撒欢跑来跑去了。他们见到菊意很高兴,兴奋地叫着弟弟、弟弟,我便让香姑多带菊意进宫来玩。 香姑又回宫来值班了,她很是郁闷的和我说:“太亲王殿下是要把所有人都换一遍吗?我这次回来连烧水的丫头都不知道找谁了。”我也很是无奈,现在宫里服侍过母皇的老人都走了,连上德宫从小服侍我的贴身婢女也换掉了,更不用说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了。我每天看着这些新进宫的少男少女就很是惆怅,感觉自己已然是个宫中老人了。 三年一度的武举秋围又至,这次由宇剑何全权组织。给宇剑何下令时,我第一次见到宇剑何露出郁郁的表情,估计他也想起来上一次的武举还是那个人主持的。宇剑何主持秋围顺利结束,但是即使是在庆宴上他也没有多少喜色,和三年前此时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形成巨大对比。宴席散后我问宇剑何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宇剑何忧郁的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走了。 我不忍让宇剑何孤独终老,总是记挂着他的终身大事,生怕他嫁不出去。我积极的张罗宇剑何去相亲,宇剑何被我逼的都不敢进宫了。我想到朝臣都逼我再立皇夫,我也是满心不情愿,我又何必为难宇剑何呢,只好就此作罢。 各世家大族,不分文武,都眼巴巴的盯着那皇夫之位,使出过各种招式。有的拿社稷安稳等大义凛然的话来绑架我,有的通过往各种宫宴聚会上塞美人来诱惑我,有的甚至不自量力拿某项政策的实施来要挟我。他们不了解,我自从做了母亲,脸皮是越来越厚,心肠是越来越硬,耐性也是越来越好,几乎算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了。就算没有夫族的支持,不过是阻碍大一些,我耐着性子和他们慢慢斗就是了。 裕安九年冬,泉心泉意满三岁时,我终于记起来给他们加封了。泉心册立为太女,泉意册封为安王。我着实希望泉意能平平安安、安乐一生。而对于泉心来说,今天不过是她担负重任的开始,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纯真开朗的笑着。 两个孩子在我眼里总是这么天真无邪,仿佛一直没有长大,只不过我却觉得他们渐渐不乐意亲近我了,让我很是伤心。宇剑何最得小孩子欢心了,我便虚心请教他。宇剑何说:“最近他们偷偷对我说,越来越怕陛下了。” 我郁闷说:“朕又不曾打骂他们,他们为何要害怕?” 宇剑何想了想说:“他们觉得陛下笑起来旁人却发抖,板起脸来旁人却喜笑颜开,让他们捉摸不透,犯了错不知该撒娇还是该哭闹。” 我惊讶于三岁小儿的敏锐与心机,哭笑不得的说:“大约最近面部肌肉失调罢。” 宇剑何说:“那微臣帮您揉揉。”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掐我的脸,我冷冷看他一眼,他倏地收回手去,抚着胸口道:“哇,陛下这眼神确实凌厉的很啊,连我这心里都毛毛的,何况三岁的小孩子了。” 于是我每天晚上多了项睡前揉脸活动,为成为一个和颜悦色的慈母而努力。反正以后有得是凶神恶煞的师傅们在等着他们,我来当他们温暖的依靠便好。 裕安十年春,是吏考新制效果验收的重要时刻。当年那么多官员因抵制这个新制而下马,那个人也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这时可初窥其效。这三年来,在吏部和御史台的双重考核中成绩差别大的屈指可数,经过文渊阁三查排除特殊原因后便没有成绩不符的了,也就是说很大几率下所有的考核成绩都是真实的。御史台负责的冬考开言堂,三年来每年上报的重大案件逐年递减,可见地方官员总体有所改进;不排除陈年积案较多的情况,有待观察。开言堂也收获了百姓的支持和鼓励,许多地方百姓都反映自从吏考新制实施后,地方官员的执政态度积极很多,执法更加公正,更加愿意亲近百姓、倾听百姓的呼声、为百姓着想。 吏考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晋升或处罚官员,而是为了督促官吏更恪尽职守、执政为民。不过春末的时候,还是要根据三年任期考察的综合结果来决定官员的升降调迁,从而下发调令。一般地方官员表现好的可以调回京中各部基层,去年科举的那些优秀生员正好可以调去地方。我自上次科举以来,就更加注重基层经验,减轻对经书典籍的理论修养的重视,除非是那种博闻强识、学富五车的人,才适合进文渊阁那样的官方书斋。所以那位被我赏识的上届榜眼屠枫这次调任地方知府,希望她能在地方也取得优秀成绩。至于上届那个状元美人,确实是忠君爱民的典范,她在御史台做的不错,就是容易被人当枪使,这次我也换个知府给她,但愿她能长点心眼。 吏考新制初试成功,文渊阁又根据三年来的执行情况进行细节上的修补,使之更加完善。看到这实施效果,我舒了口气,好像憋了三年之久。我开始能够理解和原谅那个人当初的选择,开始能够把天下百姓都当作自己的子女来考虑事情。我历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那些沙子一直晃在我眼前,为了他和孩子我可以容忍一时,但终究会纠结痛苦,也贻害无穷。所以他果断帮我做出了选择,舍我一家之幸福,全天下千万家之幸福。 今年我生辰的前一个月,就告诫大家不必张罗宫宴。当宇剑何拉我离开书房、要送我礼物时,我还跟他说:“最好不要是太贵重的礼,否则朕可不收”。在前殿遇到泉心泉意两个刚从万寿宫回来,宇剑何也带上他们,他俩都很兴奋的要看我的神秘礼物。 宇剑何让我和两个孩子闭上眼睛,我翻了个白眼,表示他很幼稚。宇剑何郁闷的说:“两个孩子都看着呢,陛下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我只好把泉心泉意搂在怀里,用手遮住他们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不一会儿,宇剑何喊:“当当当当,礼物来啦!” 我睁开眼,简直不敢置信,眼前竟是那个魂牵梦萦的面容。两个孩子迫不及待的扒下我的手,然后兴奋的冲向那个人,欢喜的叫着:“好看的叔叔,你叫什么?”那个人凝视着我没有回答。 宇剑何一脸得意的问我:“陛下,这个礼物是不是很贵重呀?您收不收呢?” 我怔在原地,害怕一出声、一动弹,这个美梦就会破碎。 两个孩子去拉宇剑何的手说:“叔父叔父,这个好看的叔叔是谁啊?”宇剑何看着我也没有回答。这个人是谁,取决于我。 两个孩子没能得到答复,又回去问那个人:“叔叔你是谁?”那个人蹲下身,揉揉他们的脑袋,温柔的说:“我将是你们的朋友,你们的老师,你们心中的依赖和慰藉,你们一生的臂膀……” 泉心泉意只能听懂他的前两句话,便对他后面的话失去了兴趣,打断他说:“那你会陪我们做游戏吗?” 那个人温柔的说:“当然了。我会陪着你们做游戏,陪着你们长大,一直陪着你们直到你们找到可以托付的人。” 两个小孩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但是他们很高兴有人答应陪他们玩耍,他们又问:“大朋友,你叫什么呀?” 我多么想告诉他们,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父王,但是最后开口说:“他是春君,你们以后叫他父君罢。”宫里从来没有过“父君”的称谓,于是泉心泉意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兴奋的对着春君一通“春君”“父君”的乱叫。 宇剑何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又苦笑一下道:“微臣是不是还得替陛下找夏秋冬君来?” 不过他一说完又立即喜上眉梢,他刚要开口,我抢先道:“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掌管十万禁军,这种端茶倒水的活不适合你,只适合春君那样的。” 宇剑何颓然道:“那我还是孩子们的叔父吗?”我说当然了。 宇剑何张口又要说父君两个字,我果断摇头,他只能笑了笑说:“开个玩笑,陛下开心就好。” 我郑重说:“谢谢你剑何,这个礼物朕很喜欢。” 宇剑何笑着说:“他回来我也很高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改日再来宫中讨酒喝。”说完转身哼着小曲走了。 我看向春君,他哄着两个孩子自己去玩了,然后他疾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声音温柔又带着微微的颤抖,他说:“对不起,我回来了。” 我回抱他,轻轻的说:“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 第32章 番外-影剑无痕1 阿平本是西疆艮州一户牧民家的幼子,幼时遭逢战乱,亲人俱亡,独留下他一人寄人篱下,替大户放牧羊群。 阿平十岁时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 那时阿平赶着羊群上山,在山涧旁看见一具衣衫褴褛的尸体。阿平对尸首已是司空见惯,他上前熟稔的翻动尸身,想摸出一两件值钱的事物来。然而又是一次失望,他什么都没摸到。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传来。 那个死人竟然说话了!阿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向后跌坐在地。 “小伙子,救救我……”那个人痛苦的□□着。 好像不是死人,阿平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伸手把那个人翻个身,使他面部朝上。只见那个人浑身是血,四肢扭曲无力的挂在身躯上,像是一具破烂的木偶。唯独那双眼睛,却锐利的像把刀,好像能把人看穿。 垂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阿平鼓起勇气说:“你身上又没有值钱的东西,我凭什么救你?” 那个人看着阿平虚弱的说:“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让你成为一个武士、而不是……做一辈子牧羊人……” 武士?阿平眼前浮现出那些武家老爷们挎着剑、威风凛凛的样子,立即笑了起来。阿平说:“一言为定。”说着他就牵只羊来,半抬半拖着那个人下山去找住在山脚的猎户大叔。 猎户大叔常在山里遇险,学着禽兽的法子自己给自己医治,慢慢磨炼出一套独特的自疗法。有时猎户腿受伤,阿平就帮猎户去集市换米粮,与猎户感情甚好。果然猎户二话不说就帮忙治好了那个濒死的人。 后来那个人让阿平拜他为师,他隐居山中,教阿平习武练剑,却迟迟不肯提及他的姓名来历。 终于有一天,阿平忍不住了问:“师傅,你当初答应让我成为武士,怎么不带我回你家?” 师傅愣了愣说:“我当初的意思是助你成为一个剑客,至于武士的荣耀,还得你自己去争取啊。” 阿平目瞪口呆,觉得上当受了骗。原以为自己傍上了一个武家望族,没想到只是一个江湖剑客。阿平气得想掐死这个瘫痪在椅的人,但是却下不了手,毕竟自己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傅,又任劳任怨的伺候他多年,心里早已经把他当成父亲一般了。 师傅叹口气说:“我确实曾是一派掌门,也颇具资产,可惜掌门之位被恶人夺去,你若是争气些,倒是可以去争回掌门之位。” 阿平听了又精神抖擞起来,他日日勤奋练剑,梦里都是坐上掌门之位,受门徒跪拜之景。他的剑术果然日进千里,连师傅都赞赏说:“不错不错,我创的这套剑法很适合你,看来你和那剑圣徒弟的资质相差无几呀!”但话风突变又道:“可惜可惜……”可惜什么,师傅从来摇头不语。 十年后,师傅终于挺不住了,他临死前念念不忘的不是那些害命夺位的同门,而是痛失“剑圣”之名的那场惜败之战。那时师傅紧紧抓着阿平的手臂说:“帮我夺回剑圣之名。” 师傅手筋被挑,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阿平手臂痛得变了脸色,他赶紧答应了师傅,师傅随即撒手、断了气息。 阿平终于出山了,他按师傅说的去天极山找那个剑圣晧风。他跨过茫茫草原与戈壁,到达了那圣山之下,可是雪山连绵千里,那个剑圣又去何处寻呢。阿平以天极山神庙的遗迹为中心,在天极山转了好几个月,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于是他无奈放弃了,与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大曌去夺回掌门之位。 阿平离开神庙遗迹的那一天,他不甘心的大喊道:“晧风!你不出来和我打,我就去找你的徒弟!”他转身就要下山,却见神庙里突然飘来一阵雾霭,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色人影渐渐显现出来。 阿平立马拔剑指着那个人说:“晧风,你终于还是现身了。” 那个人缓步走来,淡然的说:“我来不是要和你动手的,而是好言劝你不要去找我那徒弟。” 阿平笑起来:“你还是个疼惜徒弟的好师傅。”旋即正色又道:“我也要为我的好师傅夺回剑圣名号,你拔剑吧。” 晧风掀开帽兜,露出面容。阿平惊讶的见到,晧风惨白的脸上有一道剑痕横贯双眼,那双眼只剩下黑黝黝的两只眼眶,像两个鬼洞摄人心魄。阿平赶紧移开视线,失声叫道:“你的眼睛,谁干的?” 晧风平静的回答:“我徒弟。” 阿平惊道:“你徒弟竟然如此狠心。” 晧风说:“并非他狠心,这是我要求的。”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那徒弟着实天资过人,十六岁上便击败了我。我曾答应我的师傅,若有一败就回来专心修道,所以我便让他毁了我的双眼,以静心明己。所以你是赢不过他的,还是不要白白送死,枉费了性命。” 阿平冷哼一声道:“赢不赢的过,试试才知道。你既已目盲,我就不趁人之危了。反正你徒弟击败了你,我去击败你徒弟也是一样的。”说完不管晧风的反应便转身下山了。 阿平回到大曌艮州,回山里和猎户大叔报了声平安,刚出山还没来得及打听剑圣晧风的徒弟,就遇到了一伙自称“影剑派”的人。阿平心想,这不是师傅的同门吗,看来冥冥中注定我要先去夺回掌门之位啊。于是阿平跟着他们南行到路州边界的总部,拔了剑就踏进大门,报上师傅的名号,说要取回掌门之位。结果这影剑派上下无耻至极,竟然全派出动,以多欺少,把阿平打得落花流水。阿平好不容易拼杀出一条血路,才逃了出来,他慌不择路,好像一路向南逃走,而那些人竟穷追不舍,似要斩草除根。阿平一路跌跌撞撞,又血战了几次,跑进一座山里,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阿平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等死,那些人却再没有追来给他个痛快。就在他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倩影缓缓向他走来。 阿平以前觉得世上最美的女人应该就是牧羊大户家的长女,但是和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眼前的这个女子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得不似凡人。她身披薄纱,婀娜多姿的身躯隐隐显露,让他不禁热气翻涌。 “可醒过来了,否则白瞎了你一张娇滴滴的脸蛋。”她说。 女子递过来一碗汤药,那纤纤素手竟比那白瓷碗还白皙莹润。“喝了药,才好得快。”女子嫣然一笑,眼角风情万种,眸里光华万丈。 阿平呆呆的拿过碗,忘了喝药,忘了自己,忘了世界。 “怎么?还要我亲自喂你不成?”女子轻轻的拍了一下阿平的脸,又笑了一下。 阿平赶紧回过神来,低下头喝药。他默默喝完药,还是把心中酝酿几番的话说了出来:“你是妖吗?” 女子哈哈大笑,阿平觉得像是听见微风刮过神庙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叮铃铃。 女子嘴角含笑,说:“我若是妖,你可愿意让我吃了?” 阿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女子又是一阵风铃般的笑声。 女子拍拍他的头,他却一点也不反感,她说:“你赶快养好伤,我才能吃你呀!” 阿平觉得自己着了魔,他忘记了什么剑圣之名,忘记了什么掌门之位,只一心想着留在这个女子身边。不管她是人是妖,不管她要不要吃他,他都心甘情愿留下来,或者成为她的伴侣,或者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山林中很安静,女子一个人住在这座竹舍里,几里外还有几座竹舍,好像住着一些仆从,每到饭点就会送来饭食,期间还会送来汤药给阿平,但其他时间不会来人打扰。阿平的伤恢复很快,他提剑试了试身手,感觉已好得差不多了。于是阿平携剑到屋前,手一抖,一朵剑花跃然盛开,他手一翻,足一点,那朵剑花又化作万千花雨飘扬笼罩周身。 “好剑法。”击掌声从另一边竹舍里传来。 阿平知道她在看,故意把剑耍得花飞蝶舞、银光四射。这段时间,女子偶尔与他闲聊几句,大多时间都在看书或者神思,也未问过他的姓名来历、为何受伤,仿佛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阿平舞完一套剑法,躺了好些天,竟有些气喘,女子走到他面前,拿着绢帕轻轻为他拭汗。阿平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掉进了糖海里,甜翻了天。他心里期盼着,以为她会夸赞他几句,谁知她轻启朱唇,却是说:“你的伤好了,可以走了。” 他心里轰隆一声,像平地惊雷,吓的变了神色,急声说:“你说过会吃了我的,你不要食言啊。” 女子嫣然一笑道:“人肉我倒是真尝过,酸得很,不好吃。” 他急忙拉住她的手哀声说:“你救了我,我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你的,让我跟着你罢。” 女子眨眨眼睛说:“我可不缺侍卫,男宠嘛,你又太小了。” 他急忙辩白说:“我可不小,我已经满二十了。” 女子有点惊讶:“是么,那你这张娃娃脸可真是妙得很。” 他哀求道:“让我留下来罢,不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小时候受雇主鞭打,他都未曾如此卑微的哀求过。 女子挑眉道:“好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身边的男子多得很,你要是忍不了也不能拔剑伤人。”他赶紧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 这天夜里,阿平搂着她,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的脸,仿佛稍一阖眼她就会消失不见。女子悠然转醒,看着他轻轻笑了笑,然后又阖上眼帘渐渐睡去。阿平看着她,一直到天明。一连几夜,阿平都努力的取悦她,在最兴奋的时刻,她总会喃喃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浪潮平息,她都会长叹一口气,躺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阿平忍了数日,在她再次掀开自己的衣领时,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扬知是谁?” 女子愣了愣,嫣然一笑:“你在意吗?”顿了顿又道:“在意就算了。”说着就要撑起身离开。 阿平连忙道:“不介意。”伸手把她又拉回怀里。 这晚阿平本想在她身上发泄一下苦闷和怒气,但是看到她迷离湿润的双眼,又不禁软下心肠,把哀愁都化作、爱抚。她惯常瘫软在他身下,然后长长的叹息一声,轻轻的阖上眼帘。 阿平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里话:“那个人让你不开心,你为何还记挂着他?” 女子张开眼,勾起嘴角:“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阿平明明早就知道她有许多情、事,却仍忍不住汹涌的妒意,说:“忘不了,我就替你杀了他。” 女子低低的笑起来,阿平听出了嘲弄的意味,他伤心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术?” 女子抬手抚摸他的脸,有些安慰的意思:“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不甘的说:“那个人有多厉害?能比剑圣厉害吗?” 女子粲然一笑,道:“不错,他正是剑圣的徒弟呢。”女子骄傲的语气,仿佛在说自己的事。 阿平多么希望,她日后谈起自己,也能有这样自豪的口气。他也笑起来:“正好,我本就是要去杀了剑圣的徒弟,夺回剑圣的名号。” 女子大惊失色,猝不及防的掐住他的脖子,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厉声说:“你不能杀他……”他还未来得及答话,突然女子又眼波流转,脸色缓和,松开手轻柔的抚上他的面颊,捧着他的脸笑着说:“不,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杀他。但是我若死了,你一定要把他杀了,让他为我陪葬。” 阿平惊疑不定,嗫嚅道:“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女子的笑里有丝忧郁,她说:“没有爱就没有恨,你还小,不懂。” 阿平刚要张嘴欲再强调一下自己的年龄,女子抢先道:“是是,不是你小,是我老了。”说完她疲惫的闭上眼,再不愿说话。阿平一噎,说不出话来,于是凝视着她微蹙的眉,又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就有个白胖脸圆的男子候在屋前。阿平未曾见过这个男子,他对女子一说,女子便从窗里看到了那个人,她对阿平说:“昨夜我对你的要求,你还记得吗?” 阿平回答记得,女子便要他对神起誓。他有些犹豫,女子笑着说:“怎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吗?” 阿平脸一热,面西跪下仰头发誓。他刚磕完六个头,就听女子淡淡的说:“你可以走了,不必回来了。” 阿平忙跪向她,膝行到她面前,急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要赶我走?”难道门外那个人是她的正室吗? 女子拍拍他的头,温柔一笑,好像在哄一个小孩:“我要你如何报恩,你都知道了。你再待在我身边,就变成我欠你的了。乖,我们好聚好散,有缘再会。” 阿平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缠着人家,只会令她生厌。于是他颓然的站起来,朝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声再会,便转身推门走出去。那个男子见他出来,脸色暗了暗,然后看到他颓然的样子又浮出喜色,急忙忙的走上前来要去见她。阿平和那个男子擦肩而过,他明显听到那个男子一声冷哼嘲讽。阿平看着那个男子进屋去,带上了门,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阿平越往前走,越觉得不甘,那个男子哪里好,自己哪里比不上他,为什么她宁愿那个人留在她身边。阿平顿住脚步,转身回去,想与她问个明白。 阿平回到屋前,抬起手正要推门,只听里面传出那个男子恭敬的声音:“殿下,御史已走,可以回杰城了。” 只听女子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默了默问道:“你这次去京城有什么收获?” 那个男子的声音透出一些心虚:“见了好些人,都没有用。陛下还是不肯松口让您回去,您还是趁这次太亲王殿下寿辰,亲自求求他老人家,明年他老人家五十大寿,陛下就不得不依了。” 女子冷哼一声,低声说了句:“算她狠。” 那个男子的声音温声安慰道:“最多一年,殿下就能回京了。殿下再忍忍,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女子没有答话,室内有一阵短暂的沉默。那个男子的声音带着点激动又说:“殿下回京后,是不是、是不是就能请陛下为我们赐婚了?” 只听女子冷冷的声音说:“殷绅,就凭你的身份,你认为父王会同意让我娶你吗?” 那个男子没有回答,只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变粗了,似乎很是愤懑与不甘。 女子的声音又变得极其柔和,她问:“小胖,你可看见了方才出去的那个小孩吗?”她顿了顿又说:“你既亲眼看见了,便再次知道,我身边的男子没一个能待得长久的,而你与他们不同。小胖,你可知道?” 阿平没有再听下去,他默默的转身走了。原来她的身份如此尊贵,难怪她不肯留他在身边。他的确配不上她,就这几夜的欢好,也是他前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阿平浑浑噩噩的离开竹舍,走到山林边缘,才看到有许多带刀的侍卫骑马巡视。难怪当初那影剑派的人没有追进来,原来自己误打误撞潜进了别人的私苑。阿平走出去,那些侍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拦他。 阿平担心影剑派的人还在外边候着他,便偷偷藏进一辆出去采买的马车,来到路州州府杰城再人不知鬼不觉的跃出,翻进一户人家,潜进伙房里,用灶灰抹满脸才敢现身在街上。 影剑派不讲理,那掌门之位看来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阿平郁闷的想,要不然去会会那个剑圣徒弟?不杀他就是,反正击败他也是可以拿回剑圣之名的。于是阿平到杰城最大的客栈里坐下,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一定能很快打听到那个剑圣徒弟的所在。 他看见一个络腮胡江湖客独自大碗灌酒,好像很豪爽仗义的样子,便走到他身边,道了声:“兄台,小弟见你甚是投缘,能否赏脸让小弟请你喝壶酒?” 那络腮胡看阿平脸上邋遢,衣着却很干净,心里摸不清来人的底细,便说:“相逢即是有缘,请坐。” 阿平唤来店家小二,叫了两坛子酒。络腮胡见阿平是真心要请酒喝,便痛快的干杯灌酒,称兄道弟起来。这络腮胡酒量十分好,眼见着连喝了五坛还神采奕奕,阿平苦笑着默默摸了摸钱袋,心中忐忑不安。 络腮胡喝爽快了,十分开怀,他主动说:“阿平兄弟,你请老哥我喝酒,是看得起我,这个朋友咱们今日是结定了。咱俩就不绕弯子,你有什么需要老哥我帮忙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阿平心想还好没看错人,便欣喜的说:“小弟我也没什么难事要拜托大哥,就是初涉江湖,想找个有经验的人提点提点……” 阿平正要拐到正题上,谁知络腮胡豪气的一拍胸脯打断道:“不敢说提点。在老哥面前,兄弟你不必如此谦虚。你让我一一道来……”说着就酒气冲天、滔滔不绝的说起江湖规矩、门派名人来。 阿平强笑着听他介绍了一条又一条江湖规矩,细数了一个又一个名人,终于挨到他提起一个剑客“惊雷剑彭氏”时打断他说:“大哥,这个‘惊雷剑’这般厉害,比起那个剑圣晧风又如何呢?” 络腮胡摸了摸胡子,犹豫道:“这个嘛……那剑圣许久未现身江湖,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实力如何了。不过……若是依剑圣当年的实力来说,或许‘惊雷剑’足够和他较量一番。” 阿平的心思根本不在晧风的实力上,他赶紧追问:“剑圣不是有个徒弟吗?拿他徒弟的实力总能对比一下吧?” 络腮胡哈哈一笑,道:“你说的可是那‘春风十里剑’?那位贵人深居皇宫,怕是没有人能知道他真正的实力。” 阿平心里咯噔一下,他压抑着舌头的颤抖问:“小弟见识浅薄,敢问这‘春风十里剑’是哪位贵人?” 络腮胡惊讶道:“这你都不知道,那位正是当今的亲王殿下呀!” 阿平失魂落魄的走出客栈,他心里反复说,她的身份那么尊贵,她的心上人必然也是一等一的人上人,有什么好猜疑的呢。他想起她的要求:若是她死了,让他杀掉那个人。他顿时又振作起来,既然那个人在皇宫里,必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自己要早早混进皇宫才是。他又想起络腮胡告诉他,八年前那个人执剑之手受过伤,恐怕剑术已大打折扣,实力大不如前。他便欣喜起来,即使在高手如云的皇宫中,他也能有机会一击杀之。 阿平把身上剩下的钱悉数掏出来,买了张去京城的船票。他从未坐过船,刚开始他吐得天昏地暗,好在后来胃里空空,也就没法吐了。几天后,他开始习惯了这摇晃的环境,在同船好心人的帮助下,他吃了些干粮,渐渐恢复了体力。之后他在船上沿途帮忙卸货、装货,竟能赚下果腹的饭食。一路经过密河、亥河,他终于来到了京城。 第33章 番外-影剑无痕2 进皇宫比他想象的容易,阿平把自己卖进了皇宫,当那个眼神锐利的总管问他年龄时,他面不改色的回答十六岁,于是他便成为御花园里一名花匠,负责在晨昏时挑水浇花。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低等杂役是无法见到那些贵人的。他已打听到那个人住在惠和宫,他绞尽脑汁想该如何才能调到惠和宫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就遇到了那个叫兰君的男子。 这个兰君一大清早就来园子里采花,说是要去献给皇帝陛下。阿平心里默想,这个娘娘腔还真是个马屁精。他不得不跟在兰君身后,为他揣着摘好的鲜花,心里计算着今晨的工作若是耽误了会被鞭打几顿。果然凶神恶煞的直属上司来找到阿平,就要拿他是问,谁知兰君挥挥手说:“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你另找人顶他的差事罢。”直属上司只能说了声“好的,兰君大人”,便退下了。 阿平于是莫名其妙的进了兰君居住的淑贤宫。淑贤宫里还住了另外三位内君,阿平觉得他们和兰君果然是一丘之貉,一个比一个娘娘腔,就那位菊君稍好一些,慈眉善目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据说淑贤宫里的这四位内君正是现下宫中最受宠的侧夫,阿平郁闷的心想当今女帝果然强势,喜欢的都是这样的伪男子,难怪听说那位皇夫受到冷落,常年不得侍寝。他有时会想,既然女帝不喜欢那位皇夫,梁王殿下反又那般惦恋,女帝为何偏要和亲妹妹抢男人呢?他想不明白,宫中侍从私下里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知道姐妹俩就因为这件事闹翻了,到现在都没和好。 阿平进了淑贤宫,本以为会继续当个杂役,谁知兰君突发兴致,要收几个徒弟教唱曲。阿平心想跟着兰君或许会能见到那些贵人,便使出平生最大的努力的高歌一曲。兰君听了很高兴,说:“你的嗓子极好,可惜只适合唱山野高歌,恐怕不符合咱们陛下的喜好。”阿平赶紧跪下,拽着兰君的衣衫下摆说:“求大人收我为徒吧,小人一定会用心学习,不给大人丢脸。” 兰君觉得阿平老实又谦逊,主要是长得不错,拿来调、教一下也行,可悉心后备着,万一哪天陛下突然转了性呢。于是兰君收了阿平作徒弟,还改了他的名字,唤作“萍官”。阿平心里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娘娘腔极了,可是看在不必挑水砍柴的份上,便也没有什么怨言。 阿平日日在淑贤宫练嗓背曲,再不必做杂役差事,而淑贤宫四君感情甚好,常常聚在一处歌舞嬉戏,整个淑贤宫总是洋溢着欢乐轻快的氛围,故而阿平觉得宫中的日子没那么煎熬了,转眼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听说太亲王五十大寿,那位梁王殿下会回京祝寿,阿平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如何才能见那位一面。可惜兰君说他们这几个徒弟还未成气候,拿不上台面,阿平便连举办宫宴的尚庆殿都进不去。 可喜的是,梁王自此被准许留在京中,还经常进宫来请安。阿平便窥探时机、跃跃欲试,一心要与那位因缘再会。可惜不久皇帝就下旨不让梁王擅自进宫,听说又是因为皇夫的缘故,阿平心中郁闷,直想闯进惠和宫去一剑斩了那位烦恼源。 噩耗连连,听说皇帝要给梁王赐婚了,阿平忙问那个八卦的侍从:“是姓殷吗?”那个侍从白了他一眼说:“殷氏哪里排的上人物,殿下的未婚夫是赵氏,太文院赵氏可是门生遍天下啊!”阿平明知能配得上她的必是人中龙凤,可还是蓄了一肚子郁气,灌了一夜的酒。第二天被兰君发现,狠狠吃了顿棍子。兰君说:“你的嗓子本就粗些,还喝这辛辣之物,你若不想学了,就滚回御花园作花匠。”阿平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兰君才息怒。 终于阿平还是见到了她。她大婚之后,携王夫进宫来请安。她迎面走来,仍是那样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双眼。兰君狠狠的拍下他的头低声说:“你的狗眼不想要了吗?”阿平只好低下头,看着她和她夫君的绣履停在面前。只听兰君说了些恭贺新婚的话,她便回说改日赠上回礼,双方客套推辞一番,她和她的夫君便又移步远去了。阿平心想,她明明瞧见了他,却像个陌生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她当初说有缘再会,其实就是从此陌路的意思罢;或者她根本忘了与他的那段露水情缘,欣喜的结了婚,从此琴瑟和鸣、幸福美满。他心里十分苦闷,回去还被兰君教训一顿,被罚禁食。夜里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她,全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忽然他又想明白了,看到她一切安好、幸福快乐,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了她,就算一直不去找惠和宫那位夺回剑圣之名,他也心甘情愿。 这日阿平练完嗓回屋,就看见同屋的几个徒弟们聚在一处,低声疾语的讨论着什么。他好奇的凑过去,才听说梅竹二君的死讯。他惊了一惊,心想看平时他们那如胶似漆的模样,有私情是可信的;然而若说是梁王杀的,他又绝不肯相信,她那样高贵的人,怎么可能亲手沾血呢?阿平有些伤心,毕竟在淑贤宫住了一年,受那二君颇多照拂。这淑贤宫里从此少了二君,那位菊君又是不爱说话的,顿时宫里清寂了许多。阿平偷偷打量他的师傅兰君,这位大人依然整日端着微笑,只是喝茶时举着茶杯就开始走神,大约是想起了故人。 梁王殿下结婚后就更少进宫了,无所希冀,阿平便一直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突然一天,整个宫中都沸腾了,他一打听,才知道惠和宫那位要决斗。他猛地精神振奋,跟着人群往万寿宫去,要去看看情敌的身手。万寿宫门前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阿平看见有人都胆大包天骑上墙去了,便趁人不注意,纵身跃起、一拍墙头,像一道影子飞速掠过墙去,落到万寿宫前庭里。前庭里也全是人,阿平迅速的藏进人群中,挤到较前排,看见了庭中央相对而站的那两个决斗者。决斗一方英气逼人,但是穿着侍卫服饰,必不是他。阿平转头看向另一方,顿时自惭形秽,那玉姿兰质、翩然无尘,难怪梁王对他念念不忘。阿平心中苦涩,觉得世间怕是只为这位能配得上她;旋即又为梁王怨愤不平,两位殿下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为何那女帝要狠心拆散他们,真是恶毒至极。 身边的人忽然哗啦啦的全跪了下来,阿平身边有人伸手拉他,他不明所以但也顺势跪了下来。旁边拉他的人低声说:“你长得挺机灵漂亮,竟是个愣头呆瓜。”阿平听到人群山呼万岁,才知道皇帝陛下亲临了。阿平低着头,只能听见前殿上首那边传来一些寒暄。他心想,皇帝的声音和梁王真像啊,只是稳重许多,还是梁王的声音更轻快动听,他的嘴角微微的翘起来。好容易才听到前殿那边传来清冽的一声 “平身”,阿平跟着人群谢恩起身,他藏在人头后边,向殿阶上偷偷看去。他倏地一惊,那上首中央坐着的竟是梁王殿下!不不,不是她。阿平往人头后再藏深一步,仔细的打量那位至尊。她们不愧是同胞姐妹,脸型五官都极其相像,但又明显不同。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开一阖间都是风情万种,光华四射,但是梁王的眼里是一团火,热烈灿烂,让他明知会烈火焚身、粉身碎骨,仍会不管不顾,要去飞蛾扑火;可眼前这位,眼里却是一块千年寒冰,她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丝丝寒意,告诫着旁人她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心中一凛。当她冷声宣告严禁私自决斗、围观同罪时,眼里更是像射出冰棱,他手臂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旁边许多人甚至狠狠抖了抖。 他看见女帝的冷眼唯独在瞧亲王时多了些许光彩,而亲王殿下对女帝笑得那般温柔,眼波像是化成爱抚,悉数贴上对方的心间,让他这个旁观者都不禁心中柔软。谁说他们二人感情不合的,他默默叹了口气,心中虽替梁王痛惜,但是不得不承认梁王抢不过女帝怕是有必然性的。那位亲王殿下是极其温柔的人,天生便更加怜惜亲近那孤高清寂的灵魂;而陛下眼里的坚冰,怕也只有这位号称“春风君子”的殿下能融化了。 决斗开始了,大家都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亲王拔出剑,那纯厚温和的剑气奔涌而来,阿平心中咯噔一下。他抱着一丝侥幸,仔细盯着决斗双方的过招,他是在场群众中极少数能看清所有招式的人,然而看着一招又一式,他心里渐渐冰凉一片。双方僵持了许久,那侍卫统领的身法渐渐凝滞,优势不再,只见亲王一个转身,避过侍卫统领的击腹一剑,他顺势递剑向前,就要直取对手咽喉。侍卫统领忙回剑挡开,谁知亲王手腕一翻,剑尖狠狠击打在对手握剑的手背上。看到这里,阿平都不禁暗暗叫了声好,亲王因左手持剑才能趁着对手防御的漏洞使出这招,充分利用了对手的惯性思维。那侍卫统领全心都在防卫咽喉间,万没料到对方竟直接来卸掉自己的战斗力,这人也颇为人物,即使受到重击也硬是攥住剑没有松手。但是形势一瞬间就明朗了,亲王快速挑剑,那侍卫统领纵使极力避闪,但颈旁衣领仍立刻被剑气划了道裂口,然后两人心下高低自分,身影迅速分开。 阿平默默叹了口气,悄悄挤开人群往外走。这位殿下果然十分了得,即使换了只手执剑,自己依然没有十足的胜算。他苦笑一下,看来不管是掌门之位,还是剑圣之名,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夺回了。他消沉了许久,师傅兰君也同样消沉,因为陛下很久没召见他了。有一次兰君喝醉了酒,阿平把他背回屋里,只听兰君喃喃自语说:“微臣不怪您,您是怕睹人思人,才不肯见我……”阿平叹了口气,觉得那位陛下寡情的很,后宫中这么多人她都不愿亲近,偏偏大家又都像着了魔般死守在这里,不肯离开。他能理解他们,因为他自己也是着了魔的人,只是和他们思念的不是同一个人而已。 年后,女帝要带兰君去行宫度假。兰君立即欢欣雀跃,脸上又光彩熠熠了。阿平帮师傅收拾行李,真心祝愿他有段快乐的时光。但是他却没能等到兰君回来,只有梁王被捕入狱的消息传来,他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把他砸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 梁王谋反,他听到时便确信了,她的确有十足的理由谋反的,她那么爱那位殿下,即使对方成婚多年,她依旧念念不忘,心痛如初。宫里乱了套,人人自危,侍卫抓走了很多人,大部分人再也没有回来。亲王殿下甚至亲自来了一趟淑贤宫,气急败坏、一反常态,把兰君居住的地方翻了个遍。阿平也被抓到内侍省,连日拷问,不眠不休,他最后精神涣散,只会说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平从未想过兰君会和梁王有关,那位言笑晏晏的大人明明心里只有一个人,可惜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当面问他了。阿平被放回了淑贤宫,大约没人查出他和梁王之间的关联。可是阿平自己知道,他与梁王的羁绊从此更深了,因为他将为她而活,按照承诺成为她的一把剑,最终为她而死。 梁王的死刑判决书公告天下,她进宫来去见太亲王最后一面。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不顾宫中人的猜疑,非要去万寿宫见她一面。她泪流满面的离开万寿宫,面对面向跪在路旁的他走来,可是她掩面而泣,最终仍是没有瞧他一眼便过去了。阿平为她哀伤,也为自己哀伤,心想,她已经死了,我这一生也结束了。 他养好了伤,恢复了气力。听到皇帝要召幸他时,他面不改色,精心收拾一番,偷偷把匕首绑在裤腿之下。阿平第一次进入上德宫,心脏狂跳不已,他走进皇帝的寝殿,本以为会见到之前那个高冷威严的帝王,没想到却是一个哀愁满面的弱女子。她躺在榻上,与他随意聊了几句,声音里尽显疲惫苍凉,然后便让他唱支歌曲,自己独自阖上眼帘睡去了。他心中的愤怒一点点消失殆尽,他看出她心中对兰君的不舍,对妹妹的痛惜。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眼里总是冰冷一片,不愿近人,她其实是个心软情深的人,身边的人无一不挂记在心,爱的越多,受的伤害也越多。他站在榻前,看着她毫无防备、微微蹙眉的睡颜,仿佛看见了那个极其相似的女子,梁王看似多情,可所有的深情都只给了一个人,留给旁人的都是冷漠和无情。他伸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头,就在她额前一寸处却猛然回神收手。他苦笑起来,她是你的敌人,是你的猎物,你怎能对她心软呢。饶是如此,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像是那个人睡在面前,他心知不是,却又不愿清醒,像过去那样,陪着她到天明。 阿平回到淑贤宫,很快就被赐爵封赏。大家都围住他道贺,他面上春风得意,把赏赐一一分给众人,心里却满是苍凉,痛不欲生。他去向菊君奉礼,菊君摆摆手没有收下,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兰君走了,有你替他,也是甚好,你竭心尽力便是。”阿平心想,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女帝再未召见他,他心中开始焦急时,传来让他伴驾出巡灵云寺的旨意。他在淑贤宫细细走了一圈,每个角落都悉心瞧在眼里,记在心里。怕是回不来了,这宫里曾经也有许多温馨的回忆,他竟然有许多不舍。临走前,他把攒下的财物分发给同屋师兄弟们,和宫里每个人一一道别。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他笑了笑只说了声大家保重,便去登车离宫。 那位太亲王殿下是个厉害的人物,他长得慈眉善目,但是一看向阿平,阿平就觉得五脏六腑全部被掏了出来,被一一审视一遍。殿下温和的笑着说:“听说你擅长唱慷慨激昂的歌曲,本王就喜欢这个调调,你就和本王同车罢。”阿平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向他勾勾嘴角,没说什么,他只能诺诺答应。 一路上,他给太亲王唱了一曲又一曲,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殿下哎呀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个孩子也太实诚了,本王没叫你停,你就这么一直唱哑了去吗?歇歇,喝口水,咱们聊聊天罢。”阿平舒了口气,但是很快心又提了起来,这位爷说是和他闲聊,可总是拐弯抹角要套他的身世来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努力说些甜言蜜语,滴水不漏的遮掩过去。 到了灵云山,阿平也没有机会单独接近皇帝。太亲王一直拖着他,让他随侍身侧;而那位亲王殿下也一直紧随皇帝身边,看见他时,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敌意。第二天趁太亲王进静室清修了,他便偷偷溜到皇帝的居处,却见皇帝夫妇更加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他只能按捺下杀心,静静等候时机。 这天夜里,灵云寺一角突然起了火,他听见有侍卫说快去书房请示亲王殿下。他大喜,原来亲王没有和皇帝一起去泉林。他偷袭了一个侍卫,拾起那人的佩剑就向泉林去。泉林外有几个侍从拿着衣巾候在那里,说明皇帝就在里面。阿平毫不犹豫拾起几块石子,扬手扔向那些人,那几个侍从击中后昏厥倒地,阿平把他们一一拖到林中藏好,免得吸引侍卫或别的刺客。这时皇帝的贴身宫女香姑走出来,阿平犹豫了一下没有下手,等她走远一些,便纵身掠进林中。 他现身在那个女子面前时,她还镇定的想同他讲理,或是劝他或是拖延时间。他冷笑起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若是人人时时都理智清醒,那么必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与杀戮。他也不愿杀她,可惜他对那个人着了魔,他必须为那个人完成心愿。阿平硬起心肠,挺剑向她刺去,心想,杀了她,再去找亲王,然后就解脱了。 阿平最终还是没能杀掉她,他使出浑身解数,奋力相搏,却还是被亲王一剑贯胸。他从树上跌落而下,心里顿时澄明一片,他终于知道当初师傅说可惜什么了,可惜他生晚几年,习武又晚了几年,遇到她更是晚了好些年。 第34章 番外-生日礼物1 祖母衔加太师,并非虚衔,如今圣上又赐封太女太傅,命祖母为将满十岁的太女殿下和梁王殿下授课。孙仰之初闻时只担心祖母太过操劳,直到祖母说明日带他一起进宫拜见圣上和二位殿下时,才隐约觉得此事值得琢磨。 祖母说:“我已向圣上提议你为侍读,明日你入宫觐见,表现好些。” 孙仰之不解:“为何偏让我一男子为二位殿下侍读?” 祖母说:“圣上既然委以重任,我当尽心教导二位殿下,不能有一丝差池。何况储君课业不仅关乎社稷大业,更关乎我孙氏命脉。你既知我事务繁忙,而你又是我至亲孙儿,自当为我辅佐授业,怎敢假手他人?” 孙仰之只好答应。 次日孙仰之随祖母进宫,虽然之前赴过宫宴,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后宫禁地。后宫殿宇、庭院比他想象的更加秀丽精致。他们被宫人领到御花园一方水榭,孙仰之跟着祖母往里走,经过湖风清扬的长廊,看见角亭里的三个人。 祖母领他跪下行礼,那个如金石般的声音说:“快请起。” 孙仰之随祖母谢恩起身,他微微抬眼,圣上还是如记忆中那么高贵典雅,她身边的那两个女孩子应该就是两位小殿下了罢,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粉嫩可爱。上次赴宫宴,二位殿下双双感染风寒,未能出席,这次倒是首次觐见她们。她们长得很像,却又明显不同。那位端正坐着的殿下,高傲清冷,眼里微带防备。另外那位倒是满脸堆笑,看他的眼神和许多女孩子一样,她很是热情,立即上前来拉他的衣袖,说:“我叫阿玖,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圣上笑着说:“阿玖,不得无礼。”可是梁王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圣上又说:“阿琝、阿玖,快给太师行礼,以后太师亲自给你们授课。”两位殿下便恭敬的给祖母作揖,敬称先生,祖母忙道免礼。 梁王又来拽孙仰之的衣袖,问他的名字,他只好作揖说:“回殿下,草民孙仰之。” 圣上说:“一年不见,孙小公子越发玉姿兰质了。阿琝、阿玖,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侍读了。” 祖母立即笑着说:“陛下谬赞了。仰之学业不精,勉强能为二位殿下使唤。” 那位太女殿下没什么反应,梁王倒是很是欢喜,拍手说:“太好了,仰之哥哥作侍读,我一定能努力读书。” 圣上随祖母说:“朕这两个女儿很是顽劣,让太师见笑了。” 祖母笑道:“二位殿下聪敏灵动,乃国之大幸。”她看向话语很少的太女殿下,微笑问:“不知殿下如何思考为君之道呢?” 孙仰之心里有些忧虑,祖母为何当着陛下的面为难二位小殿下呢。 太女殿下倒是毫不慌乱,朗声说:“依法怀仁,建清平天下。”孙仰之感觉眼前一亮,好像有扇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有条路在他脚下渐渐清晰。 祖母很是满意,夸赞道:“殿下思深志远,不愧为储君之才。”她又问梁王道:“敢问梁王殿下又如何思考为臣之道呢?” 梁王笑嘻嘻的脱口而出:“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做什么?怎么快乐便怎么过呗!” 孙仰之有些惊愕,惊讶于梁王的率性直爽。 祖母反而笑意更盛:“看来梁王殿下将来要做一位逍遥闲王呀,甚好甚好。” 圣上苦笑一下道:“这两个孩子被惯坏了,以后劳太师费心了。”又递来一把黑檀木尺说:“今后她们若是顽劣不教,太师尽管动手惩戒,不必留情。” 祖母忙躬身接过说:“微臣定尽心竭力,以身作则,不负圣望。” 随后祖母又详细问过二位殿下的学业进度,然后领着孙仰之行礼离开,那位梁王殿下还满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次日天空微亮时,孙仰之就随祖母进宫。祖母自去朝堂议事,孙仰之便被宫人领去上德宫旁的“尚文斋”学堂。孙仰之走进去,这是一个极小极静的院落,三面屋舍一面高墙。院门一关,便关住了孩子们的玩心。 正首的屋子里隐约有人声,孙仰之便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见里头隐约正在上诗词课。孙仰之不敢打扰,独自坐在廊下,看着天色渐渐敞亮,听着吟诗声缓缓飘出。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院中空地,抄起地上的一截枯枝,便开始每日例行的剑术练习。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学堂的门开了,教诗词的先生走了出来。孙仰之认得她是祖母的学生,现就职于文渊阁,便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那位先生像是有急事,鼓励他恪尽职守、便急急走了。随后一个英姿飒爽、神采奕奕的少年走出来,他对孙仰之说:“就是你小子在练剑啊!你在我面前练剑已是挑衅,拿树枝在我面前卖弄更是侮辱!” 孙仰之猜想,他大概就是祖母说的那个宇氏子,好像名唤剑何,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他。连忙解释:“足下误会了,我并无他意。例行练剑,可未能携剑入……” 谁知对方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拔剑就向他刺来。孙仰之心想,第一天就得罪人,可是大大不妙。他左突右闪,既不想伤人,也不想被伤。 宇剑何执剑大怒:“懦夫,有本事就还手啊!” “宇剑何,你作甚么欺负我仰之哥哥!”凰玖华走了出来,拦在孙仰之面前。 “仰之哥哥……”宇剑何咧嘴“嘶”了一声,吸了口冷气。 “孙侍读,太傅怎么未见?” 孙仰之循声望去,那位太女殿下站在台阶上,眼神清冷如故。 他忙行礼答:“见过二位殿下。太傅下朝就过来,微臣先来准备。”祖母昨晚特意嘱咐他,日后宫中没有祖孙,同僚相称。 “好,既然太傅未来,那我们先回去休息了。”说着,凰琝华就要走出书斋。 孙仰之赶紧上前去拦,他说:“这个时辰,眼看就要散朝了,请殿下在此处稍歇罢。” 宇剑何收剑入鞘,说:“你就是新来的侍读,胆子倒大,连殿下都敢拦。”复又转向凰琝华说:“别理他,咱们去园子里玩。” 凰琝华说:“今日太傅首次授课,当以礼相迎。我们去园子里采些花来,赠给太傅。” 孙仰之顿时无话可驳,只能移开身体,让出道路。 宇剑何朝他冷哼一声,说:“咱们走。” 凰琝华回头唤:“阿玖?” 凰玖华扯住孙仰之的衣袖笑盈盈的说:“我才不跟你们去,我要和仰之哥哥玩。” 孙仰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尚文斋,心知他们才不是去采花,而是找了个借口溜去御花园玩耍。梁王仍是那般热情,拉着孙仰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孙仰之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一想到祖母生气的样子便坐如针毡。 过了一刻钟,太女二人仍然未回,孙仰之再也坐不住,对凰玖华说:“殿下先歇着,太傅应该很快就来了,微臣去寻他们回来。”说着就向外跑去。 孙仰之对宫中不熟,一路上连问了好些宫人,才辗转到御花园。又绕过几重云树山花,才看见御花园的大湖,湖畔隐约有笑声传来。 他疾步欲上前去,却被一个浅黄宫装的少女拦住:“你是何人,乱闯什么?” 孙仰之知道,宫中内官品阶越高衣着颜色越淡,眼前这位女官年纪虽轻,但品阶却高,故而不敢造次,拱手答:“在下是新任的东宫侍读,来寻太女殿下回尚文斋。” 女官急忙问:“太傅到了吗?” 孙仰之猜想她必定是东宫女官,遂摇头说:“还没有,但料想很快了。” 女官听闻,脸色稍缓,对他说:“你在此等着,我去禀告殿下。” 孙仰之停在原地,眼光跟着女官疾行至湖边,只见太女殿下和宇氏公子并肩躺在湖岸上。自己心急如焚,他们倒十分惬意。那女官到太女身边耳语几句,太女便起身看了过来。孙仰之遥遥行了一礼,心里不想作揖却想招手。 太女殿下不疾不徐的走过来,那位宇氏公子跟在她身后,脸色甚是不佳。 宇剑何看着孙仰之说:“什么侍读,分明是催命。” 孙仰之装作没听见,迎上去强笑道:“殿下快些回去罢。” 凰琝华点头说:“是该回去了,”又哎呀一声说,“花还没采呢!” 宇剑何笑:“是了,竟忘了正事,咱们现在去采罢。” 孙仰之心一急,拦住欲回身的凰琝华说:“祖母不重虚礼,反而极其守时。请殿下赶紧回去罢。” 这时那位女官出声劝说:“殿下先去罢,奴婢遣人赶紧去采花来。” 凰琝华看了她一眼,点头说:“也好。”终于肯抬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孙仰之按礼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她一步一踱,不知猴年马月能踱回书斋。孙仰之心中急切,催了一声,她口头应了,可是脚步并未增快半分。他心中苦笑一下,这位殿下口中说要礼迎太傅,实际上却存心怠慢,要么是报复祖母昨日的突然发难,要么是专门给新先生立个下马威,告诫旁人什么叫“君贵臣卑”。可惜这位殿下太过年轻,这个下马威在祖母面前只怕不是这么好立的。 孙仰之心急如焚,鬼使神差的就去牵她的手,想要拉她快些走。他刚握住她的手,她顿住脚步、愣了愣没说什么,身边宇剑何大喝道:“竖子无礼,竟敢冒犯殿下!” 孙仰之手一抖,连忙放开她,方醒悟过来自己犯了何等大错,连忙要跪下请罪。 谁知她拦住他,淡然一笑道:“孙侍读一表人才,怎么算我都不吃亏。”她话锋一转又说:“我倒更担心侍读你。自从阿玖见过你,便终日念着你,你可要小心了。” 孙仰之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心中莫名忐忑。 宇剑何更是火上浇油:“梁王殿下可不是省油的灯。”说着便与太女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孙仰之顾不得猜他们之间的秘密,一心只在侍读职责上。 东宫女官捧来大束鲜花,众人加快脚步回到学堂,孙莲漪已经到了。 果然孙莲漪很是生气,双眼圆睁,她向凰琝华长揖一礼,然后挺直腰板冷声道:“殿下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凰琝华双手奉上鲜花,笑道:“今日太傅首次授课,琝华谨赠鲜花以表敬意。” 孙莲漪双手接过花束,随手放置一边,冷笑说:“多谢殿下抬爱,那么诸位请坐吧。” 孙仰之心道可没这么简单,等两位皇女和宇剑何落座后,他却站立一旁侯着。果然祖母向他招手上前,让他背对诸人站在学堂正前方。 孙莲漪冷声说:“今日第一课,便教殿下们知晓‘君臣之别’。”说着就执起黑色戒尺、扬手狠狠打在孙仰之的背上。“啪”的一声又一声,那是戒尺结结实实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坐着的三人都惴惴不安,垂头遮目,但声音仍不断钻入耳中。凰琝华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心知此时正应硬起心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下一刻她就冲上前一把抓住孙莲漪的戒尺。 孙莲漪扬眉道:“怎么,殿下喜欢这把尺子?那殿下拿去好了,微臣自去向陛下请罪。” 凰琝华只好松开手说:“太傅何其忍心,孙侍读不是您的亲孙儿吗?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就打我吧。” 凰玖华抢声说:“打我吧,别打仰之哥哥。” 宇剑何也急声道:“打我打我,我也有份,太女殿下那份也算我头上。” 凰琝华回头一挥手:“别闹,你们俩都坐回去。”凰玖华和宇剑何只好悻悻坐下。 孙莲漪说:“今日既是教授‘君臣之别’,那么微臣自是不会也不能责打殿下,殿下也请落坐罢。” 凰琝华闻之不动,眼睛仍盯着孙莲漪。 孙莲漪说:“君臣之别,即为君上臣下,君贵臣卑。君行天德,不可自贱于臣子;臣忠职守,不可以下犯上,否则国民失序,朝纲崩坏。” 凰琝华说:“先生说的是,琝华知错了。” 孙莲漪扬眉道:“哦?” 凰琝华想了想朗声说:“君臣之别,别于德行。君之贵,非贵于姓氏血统,而贵在德行高尚,则民心拥戴,众臣服膺,承望施政,垂拱而治。否则无道之君,人人得而诛之,只能贱如泥尘更甚也。琝华错在,不以德行立威,不以德行服人。” 孙仰之偷偷瞅了祖母一眼,只见她眼中颇有赞赏之色,心中便舒了口气。 孙莲漪放下戒尺,口气缓和了许多:“殿下有此感悟,已是十分难得。殿下不如悉心写下,微臣转呈圣上,圣上一定十分欣慰。”顿了顿又转头面向众人说:“今日课就到这罢,请诸位以‘君臣之别’作文,写完后交给孙侍读。思悟无分对错好坏,只有高下,诸位请直抒胸臆,不必留藏。”说罢拱拱手便走了。 孙仰之去把学堂的门关上,静静坐在座位上,等那三位做完文章。他提起笔来,脑子里全是那句“君之贵,非贵于姓氏血统,而贵在德行高尚”。他转头看向凰琝华,只见她面色沉静,挥笔如龙。在他眼里,她最开始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后来是一个聪慧的小女孩,最后竟不再是一个孩子。 凰琝华把刚刚说的那番话稍以润色,信手挥就一篇大义凛然的锦绣文章,起身放在孙仰之面前,就推门出去了。孙仰之拿起观摩,自觉再写不出更高明的文章来,只能拾人牙慧,把德行细述一番。 不一会儿宇剑何把文章拍在孙仰之桌上,说:“行了吧?我吃饭去了。” 孙仰之点点头,让他走了,他拿起宇剑何的文章,文辞平实,但文理尚可,大意是说:天下虽大,哪能人人都做帝王。君有君的大德,臣有臣的小德。臣子谨守臣子的本分、维护君王的德行,就是臣子的德行。君臣都守自己的德行,天下才安稳。 孙仰之苦笑一下,怎么看都隐约是在怼祖母今日的言行。 凰玖华最后交来文章,文章短小,孙仰之看了看,大意是写:神明圣训,众生平等。君臣本无别,人间秩序使然。若真要计较,那便是君王命不好,偏偏投了个苦胎。 孙仰之叹了口气,心想梁王殿下十分聪敏,偏偏有些不走正道。 凰玖华问:“仰之哥哥,我写的不好吗?要不我重写过?” 孙仰之心想大家都饿了,便说:“太傅也说思悟无分对错好坏,这样就好。” 凰玖华粲然一笑,拉孙仰之的衣袖说:“仰之哥哥,咱们吃饭去吧!” 第35章 番外-生日礼物2 孙仰之收拾了一下,跟着梁王来到院落里的另一间屋子,屋里一个四方桌,桌上已摆上菜肴,太女殿下和宇氏公子都已落座用膳。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不该落座。梁王坐下拉他,说:“大家都是同窗,亦当同食。” 孙仰之看看太女殿下,她没什么表示,也就忐忑的在她身边坐下。 凰琝华一心在吃食上,她伸筷去夹那盘中最后一根鸡腿,刚要张嘴咬下,只听妹妹阿玖娇嗔:“仰之哥哥,你老盯着我阿姐作什么?” 凰琝华转头看身边之人,他正羞涩的转回头去。凰琝华自觉连累他挨打,心中愧疚,说:“莫非你想吃这鸡腿,那就给你罢。”说着忍痛把刚到嘴边的鸡腿夹到孙仰之碗里。 孙仰之望着碗里的鸡腿,只好说:“多谢殿下割爱。”凰琝华嗯了一声,转筷去桌上其他盘子里挑肉吃。 凰玖华说:“怎么就没鸡腿了?” 凰琝华看向啃着鸡腿的宇剑何说:“剑何你吃那么多鸡腿做什么?” 宇剑何倏地抬头,他看着面前的鸡骨头百口莫辩,他看向凰琝华,她向他用力一眨眼,他只好说:“是我吃的,怎么样?” 凰玖华作势要去掐他,说:“你还我的鸡腿。” 凰琝华说:“阿玖别闹了,再唤人来上一盘子就是。” 凰玖华执拗说:“我就要方才的鸡腿。” 孙仰之迟疑一下说:“殿下若是不嫌弃,我这根就给……”话音未落,凰玖华就说“好啊”,自己伸筷来夹了鸡腿去。 凰玖华问孙仰之:“你还要吃鸡腿吗?我去叫人来。”孙仰之连连摆手说不必了,举碗低下头去扒饭。 午饭毕,四人又到另一间屋子里休息。隔壁房间隐隐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孙仰之看向宇剑何,却是一张黑脸进入眼帘。 孙仰之刚要问:“贤弟……” 宇剑何举拳到孙仰之面前,怒声说:“谁是你贤弟?少跟我套近乎!我要是再看到你盯着殿下看,我就把你那双贼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孙仰之觉得那只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脸上了,忙道:“我知道了。” 宇剑何便冷哼一声,摆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走到房里另一旁的塌上躺下。 孙仰之心想,这位宇公子是个直肠子,可惜不能和他成为朋友了。 短暂的午休过后,孙仰之跟着他们离开书斋,到惠和宫附近一个开阔的场地上马术课。那位马术先生穿着大内侍卫的官服,二位殿下却唤他为“叔父”,想必是圣上的某位侧夫。这位先生很是随意,递给他们每人一支杆子,让他们自行去场中打马球,自己却跑到树荫底下打坐去了。 凰玖华去拉孙仰之,率先说:“我和仰之哥哥一边。”另外二人都没有异议,孙仰之只好默允。 四人换好装备,骑着马到场地中央。凰琝华握着铁球,用力向空中一掷。那铁球刚从空中落下,四杆球杆齐出。宇剑何挥杆一扫,剩下三杆都歪向一边。铁球落在地上,宇剑何挥杆击球却落了个空。孙仰之抢先挥杆,一击就把铁球打出四人的包围圈。 宇剑何和孙仰之立刻纵马去追球,凰琝华和凰玖华则迅速移至对方的球门边。宇剑何为了抢球去击孙仰之的球杆,孙仰之也毫不示弱,用力的打回去,竟慢慢有些比剑的意味。最终还是孙仰之抢到了球,他一杆击球到凰玖华身边,凰玖华就接力击球,轻松入门得分。 宇剑何愤愤不服,绞尽脑汁变化战术,可是第二个球、第三个球、第四个球还是接连被孙仰之抢去,气得他想把球杆掰断。 凰琝华看着妹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免也生出点胜负心。宇剑何和孙仰之又在激烈的抢第五个球,她大喊道:“孙仰之。”孙仰之果然看过来,宇剑何趁对手分神,轻易抢到球击过来,凰琝华扬手挥杆,击球入门,终于得了第一分。 凰玖华大喊:“你们使诈!” 宇剑何哈哈大笑:“球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凰玖华对孙仰之说:“仰之哥哥,他们说什么,你都别理,别分心。”孙仰之答应了。 可是第六个球、第七个球、第八个球,凰琝华都故技重施,她只要一喊孙仰之,孙仰之便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她,然后宇剑何就趁隙抢球得分。 凰玖华大喊:“真是卑鄙。” 凰琝华浅笑道:“我只觉得孙侍读的名字很有意思,便念念品品,这都不行吗?” 凰玖华冷哼一声,道:“仰之哥哥,我们不要玩了。” 孙仰之却说:“是我的错。既然开始了,就好好结束罢。”凰玖华只好又拿起球杆。 孙仰之和宇剑何又开始激烈的抢第九个球,他心中已做好准备,等着她叫他的名字,可惜等他抢到了球,击球出去了,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回头看向己方球门,梁王不知何时把她拉下了马,正从后抱住她,双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他有些犹豫,这最后一分,他该不该去抢呢? 宇剑何见孙仰之抢打了球,本以为输定了,但看见凰玖华并未守在己方球门前接力击球,而孙仰之又呆住不动,垮丧的脸立刻恢复生机,纵马上前,挥杆击球回来。孙仰之再想抢球已来不及,宇剑何追上球,再挥杆便一杆击球入门。 凰玖华撒开捂着姐姐的手,向孙仰之走去。孙仰之下了马,本以为要被埋怨,谁知梁王抱住他安慰说:“仰之哥哥别难过,只是游戏而已。” 孙仰之身体僵住,强笑着推开她说没事。 事先没约定输赢的彩头,马术先生也没说什么,众人觉得无趣便散课了。 孙仰之心知太女是故意干扰他,仍上前去问她:“殿下为何觉得微臣的名字有意思呢?” 她答:“没有意思便很有意思,有意思便没了意思。”她狡黠一笑,眼里好似绽放五彩光华,竟丝毫不亚于梁王。他竟不知,她也有清冷之外的模样。 孙仰之晕乎乎的回了家,又晕乎乎的吃了晚饭。直到晚上上床睡觉,他还在想她的话。或许她只是敷衍他的,其实又是个借口而已。他闭眼睡了过去,梦里仍见她浅笑盈盈,贝齿开合,在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孙仰之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来,那样缠绵绮丽的梦还是第一次出现。他下床跌跌撞撞的到衣柜旁,换下了湿漉漉的裤子。他抬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禽兽不如。他坐在冰凉的地上,梦里情景仍挥之不去,让他体内热气翻涌不歇。他猛地起身出门,心一横就纵身跳进庭院里的荷塘中。此时月上中天,四下寂静,仆从都睡去了,没人看见他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知在池中呆呆站了多久,一阵微风袭来,孙仰之抬头,看见前方的莲叶上立着一双腿。他目光上移,看见了那面色苍白的男人。 孙仰之轻声叫:“师傅……” 那人啧啧几声,道:“我本是想来传授你清经的内容,可惜白来一趟。” 孙仰之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不打算教我的?” 那人叹口气道:“我想你心里有着‘孝’那根绳子,应该难有所成。但想着将来你离开你祖母,或者你祖母去世后,或许你能够无所挂碍、修成正果也未可知,便又回头来找你。可惜啊,你如今心里反而又多了另一条绳子。” 孙仰之恳切道:“师傅,我心里仍是想修仙的,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那人摇头道:“这是你的情劫,是你的心障,你躲不了,避不掉。” 孙仰之脸庞扭曲起来:“我现在又是欣喜又是痛苦,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 那人继续摇头:“喜极则生爱,爱极则生欲。人之常情,你何必非要逃避?约是逃避它,它便扎根越深。你之前要修仙,无非是没有人生的目标,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如今你再看看自己的心,你真的还想要修仙吗?” 孙仰之沉默不答,心中很是纷乱。 那人沉声说:“我也遇到过情劫,为了她才流连在凡尘间。就算如今她已经离开了,我自己的心障也不知何时能勘破。” 孙仰之抬头看他,第一次在他苍白如死灰的脸上看到怜悯的神色。 “我帮不了你,只能留给你一句忠告,”那人俯身轻声说,“好好保护她,成全她的欢喜。只有这样,在你们再次分离之际,你才不会悔恨痛苦。” 孙仰之顿时清明,他向那人拱手说:“谢师傅指点。” 那人拍拍他的肩,说:“你真感谢我就好好练剑罢,你毕竟是最有希望打败我的人,打败了我,也算帮我从这尘世解脱了。”又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那些人为了点虚名就纠缠不休,你若是打败了我,就让他们去纠缠你罢。”说完放声大笑,纵身掠上屋檐,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次日旬休,孙仰之独自坐在书房,铺开一桌白宣,提笔要画窗外的荷花。过了不久,他耳边突然传来祖母的声音:“画的不错。” 他猛然清醒,定睛一看,笔下哪有荷花,分明是个女孩子,正浅笑盈盈的看着他。 孙仰之惊慌失措,想要把画纸揉成一团,埋到五尺地下。但是祖母却抢先按住了画纸,仔细欣赏了一会儿说:“这是太女殿下还是梁王殿下?” 孙仰之嗫嚅着要回答,谁知祖母很快又说:“无妨,是谁并不重要。” 他惊讶的看着祖母,祖母自言自语道:“凰氏的女儿果然厉害,难怪能引得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竞相拥护。” 孙仰之觉得这话有些不敬,刚想提醒祖母,祖母笑了一下,问:“后天是二位殿下的生日,你这画是要作贺礼吗?”他摇头说不是。 孙莲漪却以为他是害羞不肯承认,便说:“画得很好,送出去罢。送给谁,你最好想清楚。最好是太女殿下,梁王么……”她摇摇头,没说下去,拍拍孙仰之的肩便离开了。 孙仰之想着祖母的话,越是琢磨心里越是发寒。他看着画里的人,不觉也笑了起来,忘却了所有,心想,送出去也好,再没有什么更能代表他的心意了。 次日散课后,孙仰之携着裱装好的画来到东宫,由上次那位女官领着,找到了正独自坐在棋盘前的凰琝华。她正用手支着头,懒散伏在桌上,一反在外端正的样子。 孙仰之向她行礼,她抬眼懒懒说:“课业有问题?” 孙仰之忙摇头说没有,她问:“那你又找我做什么?” 孙仰之忐忑的把画轴双手奉上,说:“这是微臣敬赠殿下的贺礼。” 凰琝华接过画卷,当即展开来,扫了一眼画,问:“你画的是我还是阿玖?” 孙仰之哭笑不得,说:“当然是殿下您啊!” 凰琝华微微点点头,心想,不错,画里确实是自己前日穿的衣服,阿玖从来不穿素色的。她看向画边缘的题诗: 一朝清风,心悦情扬;一夕明月,意远思长。 一春微雨,生有花放;一冬细雪,世无彷徨。 她不禁嘶声吸了口冷气,心道,好酸好酸。 孙仰之忐忑不安,这个反应不是很妙啊。他小心翼翼的问:“殿下不满意吗?” 凰琝华收起画卷,淡淡说:“画得很好,谢谢你。”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喜色,孙仰之心中反倒失望不已,她要么不接受他的心意,要么没有明白他的心意。可是聪慧如她,怎能看不懂呢? 凰琝华问:“明日休假,你有什么安排?” 孙仰之心潮低落,有些郁郁说:“微臣答应了梁王殿下,明日要陪她去游湖。” 凰琝华本来想去孙府玩一趟,听他如此说便作罢了。她嗯了一声,随手拈起一颗棋子,在指尖把玩。 孙仰之问:“殿下明日同去吗?” 凰琝华断然说:“不去。” 孙仰之顿时也不愿去了,心底叹了口气。他望着她指尖的那颗棋子,没话找话说:“宇公子怎么不陪殿下下棋?” “他家里有些事,出宫了。” “哦。” 沉默了一下,他又问:“梁王殿下呢?” “我怎么知道,你和她不是一直在一起?”她彻底伏在了桌上,就差埋头睡过去了。 孙仰之想解释,他要回书斋取画,就和梁王告别了。但他见她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 一时竟两厢无话。 孙仰之心想,再不说话,只怕人家就要下逐客令了,遂提议道:“微臣陪殿下下棋吧?” 凰琝华说好,方坐直身体,把棋盘清了。 不一会儿,就有愤声:“孙仰之,明天是我生辰,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过了片刻,又有愤声:“孙仰之,你能不能不要让得这么明显!还下不下了!” 最后有颓声:“孙仰之,你这生辰礼真是好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你就像清风明月、春雨冬雪,我看见你便心生喜悦、不再彷徨(一心想作你的童养媳)。 第36章 后记 在最初写这篇文时,希拉里痛失总统之位。然而现在,恭喜香港迎来第一位女特首。 在设想和搭建女帝世界时,越思考越发现这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极低。在铁器时代,男性因为体力优势占据人类社会生产、文化的绝对优势地位,即使出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冲动的男人们为了交、配权极大可能性是互相厮杀直到男女比例恢复平衡,而不是和平共处、共事一妻。因此我是半怀着意淫、半怀着调侃的心,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着,勉强供读者一娱,算是为女权主义稍添柴火。写完之后,更加感谢创造信息时代的先贤们,让女性得以贡献自己的脑力劳动,期待未来生物科技的发展,还能让女性彻底摆脱生育工具的命运。所以女同胞们,改变命运的是知识的力量。 初次写中篇,还是有很多不足处。用第一人称难以展开,以后还是用第三人称吧。个人比较懒,不喜欢写废话,不喜欢太多技巧和套路,然而人生处处是套路。尽管是个较短的文,还是写了很久,体会到写作不仅是个脑力活,更是个体力活,磨练人的耐性和细心。个人比较无趣,一不小心就会往黑暗压抑系跑偏,最后还是写了个好结局,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希望。 故事的结尾,女主角还是选择了坚持自己的一丝私心,放弃了做一个百分百的明君。私心难弃,执我常在,“我欲修仙,法力无边”也就嚷嚷而已。想了很久,咱们的忠犬型草食系男主最适合做女帝的老公了,然而他并不是天生的草食系,是个深受纲常礼教荼毒、自我压抑极重的人,仰形似抑,这就是他名字的含义。所以其实更喜欢女二的纵情率性,然而藐视社会规则,似乎在社会里活不了几天。 最后感谢读者们读完这个平淡如水的故事,陪伴我一起成长。 估计要很久才能发新文了。青山不改水长流,让我们江湖再见。抱拳。 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bookben.net——书本网【晨曦凌月】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